很久很久以前,把我放在肩膀上看花灯的男人老了,凌乱的头发,大半都白了。我说:“爸爸,你快上车吧,赶不上了。”我早就想好了,以后我们的缘分就只剩下一个月一千块赡养费和保险,多的,就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既然想做,就别拖泥带水。我一向如此。这是我第一次妥协。程厦落水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我绝望的以为是做梦。我跳下去,凌晨的海水漆黑而苦涩,我拼命地游着,我想救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摸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恐怖和绝望。心理好像有一个声音冷冷的说,他死了,你最喜欢的那个少年永远的消失了,你满意了吧?我静静地想,是啊,他死了,我以后成不成功,他也看不见了,偷偷幻想的那些甜美的未来,都不复存在了。整个世界很空,也很黑。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叫喊的声音,是那艘渔船,船上有会水的渔民,也跳下来救人。混乱中,程厦被救护车带走,推进抢救室。我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赚了钱,买了房子,好像拥有了很多东西。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仍然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工作上我看似很风光。实际上缺乏真正的不可替代性,大佬们随时可以踢掉我,换一个用得更顺手的来。所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不得不一刻都不停地往上爬,才能暂时忘记焦虑。我没有朋友,亲人只有的一个很老很老的nainai,而她始终更爱她的儿子。我唯一拥有就是那股劲儿,那股朝着我的月亮大步奔跑的劲头。程厦就是那轮月亮,开始我只是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可是后来,拥有了他之后,我的幻想更加具体,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有一个很棒的婚礼,让大家看到我的爱人,也让他为我骄傲……他早就跟我的梦想血脉相连。他死了,这一切都消失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草原的工地上打灰了。此时秋高气爽,青草繁茂,对村民旧房子的改造,已经完成了大半。本来阳光房是为了保暖,可是成了老人们最喜欢呆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择菜、缝衣服、晒太阳,一只狗子躺在老人脚下,睡得四仰八叉。“姐,我nai做了烩羊杂你吃不?”哈日娜骑在马上,远远的朝我喊。烩羊杂就是把羊下水炖一锅,下面条吃,辣乎乎的,吃完满头是汗,我很爱吃。干完手上的活,我就跟着哈日娜家去了,他们家不富裕,就靠着几只羊赚钱,但是爷爷nainai为人挺豪爽,每次做点荤腥,都会叫我。我每次也都会带点水果,这边没有卖水果的,得去镇上买。我回去的那天,哈日娜骑着马在村口等我,猎猎的北风吹起她的发辫,就像草原的Jing灵。她没有扑上来抱我,也没有再去吵闹,就像那个午后的电话从来没有打过一样。只是某天跑到工地,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喝nai茶。我们就算是和好了,只是默契的不提青龙。青龙的赔偿款,是我们公司垫付的。没办法,这事不处理妥当,村民就不让施工,两方对峙下,最终还是妥协了。正吃着的面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我接完,就赶紧扒拉两口,准备走。哈日娜问:“怎么了?是不是你那个男朋友来看你啊?”“不是,是我领导叫我,爷爷nainai,我走了啊!”我鞠了个躬,老头老太太都笑眯眯的点头。哈日娜追到门口,问:“那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来看你啊?”我走得很急,把她的话抛在了脑后。——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男朋友。
正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分手一样。我们并没有一场像样的谈话,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决定。他爸爸就过来,让他休息,并且拒绝让我再探望他。我被隔绝在病房之外,等到晚上,还是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而公司派去乌勒吉村的人已经准备出发了,虽然骂了我一顿,但他们还是属意我去。毕竟赵煜被换掉了,原项目组的人大规模辞职,最了解情况的就是我。就在我去火车站的时候,我看到了程厦。拥挤的人群之中,他站在那寻找什么,下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就像舞台剧的追光。他病号服上披着一件白色羽绒服,依旧好看的发光,就像是麦田上方舒卷的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车次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我只知道我当时想跑过去,想跟他说话,可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检票了,走吧。”老冯拉了拉我的胳膊的,将我带入了检票口,人流涌动,下一个瞬间,程厦就是消失了人群之中。我想起一句话,从人海相遇的人,终究会重归于人海之中。这就是结局吗?也太荒谬了,我用了十四年,和一整个青春去爱过的人。上了火车之后,我还在恍惚,这时候程厦给我发了微信,短短的一句:冬雪,一路顺风。他看到我了,也看到和我一起去的老冯。是的,替代赵煜的人,是老冯。——我从哈日娜家出来,老冯的车在工地门口等我,打开车窗道:“我带你去见个合作伙伴,晚上不回来了。”“是。”我进了工地,去安排了一下工作,顺便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又回到老冯车上。“去见谁啊?”“到了你知道了。”老冯还是原来的习惯,不声不响,我们轮着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越开越荒凉,最终驶进了一个类似私人农场的地方。层层铁门打开,最终,我们在一片开阔的旷野之中下车了。不远处的夜色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