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要在静安寺给老太太做法事,一早用过饭,常燕衡怀抱妮妮牵着冯栀坐上汽车先行,几个女佣则乘黄包车随在后面。
愈至清明雨水越丰沛,昨儿枝叶滴打声敲了整夜,马路上shi漉漉的,离静安寺越近,两边香烛纸马店就愈多,从外向内看,红红暗暗如座神龛,数尊金身菩萨则透过四方店门淡然望着滚滚红尘、拈指微笑着。鼻息间皆是线香燃烧的味儿,还有蒸糯米青团的清甜味道,冯栀收回视线,有些犹豫问:“我和妮妮真要一起去麽?”到底婚书还没有,言不正名不顺,她是深知常府那些女眷嘴皮子功夫的。
“你们是我的妻女,一定要去。”常燕衡语气不容置疑,抬手把她鬓边一朵白绒花簪正,俗话说女人俏一身孝真是无错。冯栀察觉他眼神莫名地灼热,以为是因颈上吻痕的缘故,连忙把旗袍领往上拉了拉,娇嗔地瞪他一眼,常燕衡噙起笑容,修长指骨抚过她嫣红的腮,妮妮也有样学样,小手在他的脸上摸呀摸,嘴里咿呜不停:“阿爹,阿爹!”
冯栀噗嗤笑起来,常燕衡亲啄妮妮的手心,随意地问:“听说王太太邀你几次打牌,都被你婉拒了?”王太太是王诘实的妻,名唤韩桂芬。
冯栀“嗯”了一声,也没解释甚麽,默了默道:“你若希望我去应酬,我会尝试”
“毋庸为我改变甚麽。”常燕衡打断她的话,嗓音温和:“你就做你自己、我最是欢喜!”
这个人真是冯栀怔怔地,眼眶蓦得有些发热,他可没有想弄哭她的意思,轻笑道:“你在这样看我,我可要吻你!”
冯栀没有躲避,反而探身凑近他,亲了亲他的面颊,妮妮也亲亲他的面颊,忽然听见摁喇叭的声音,觉得有趣,又趴去车窗朝外面望。
常燕衡趁势握住冯栀的手,冯栀倚在他的肩膀上,乖顺的任他握着,片刻后听他说:“钱炎民你知道他罢?那个律师!”
她点头,他接着道:“他们律师行组建了一个妇救会。因为打了不少离婚官司,旧式的婚姻实在把妇女坑苦了,需要有文化有觉悟的太太,给她们宣讲法律,助她们抗争,并燃起重新生活的希望。给不了多少薪水,但却有意义,你可想去试试?”冯栀听了很心动,原就有要出去找事做的打算,并不想闲在家里、一直依附常燕衡生活:“我要去!我要去的。”她乌黑的眼眸闪闪发亮,美丽极了,常燕衡看着她,忽儿压低嗓音笑问:“去可以,你要怎麽感谢我?”
“怎麽感谢?”冯栀不太明白,这还要感谢麽!常燕衡见她呆呆地样子,索性凑近耳畔讲明白,要这样那样还要那样这样,冯栀羞得满面通红,嘀咕一句:“禽兽!”用力推他一把,扭身看向窗外不理他了。
常燕衡面庞上的笑意愈发浓厚,福安坐在司机阿贵旁边,耳朵一直尖尖竖着,此时也不得不说,太太骂得真是对!
今天常家把静安寺都包下了,不许旁的香客进去。住持携僧众站在大门外等候,见得人来就合十唱诺,把常燕衡他们迎进寺内,仍旧关阖了大门。大雄宝殿前兄弟几个、太太几个、出嫁的妹[妹能来的也来了,再加上随侍的佣仆,也乌压压的占满院子。冯栀看他(她)们见到自己客气带着殷勤,一定是常燕衡跟他(她)们说了甚麽,便定下心绪含笑的应付。
和尚们敲木鱼念经带着他们做完法事,腾出偏殿一间供吃茶点休憩之用。爷们在靠扇门边的桌前围坐,抽烟吃茶聊时局股票等话题。
这边女眷们坐在一起也在闲话,大太太秦婉抱起妮妮端详的仔细,妮妮倒也没哭,伸手去抓她旗袍衣襟前别的一枚珍珠八宝扣,她任她抓着玩儿,笑着道:“把爹娘的优点都长全了。”忽然俯下头不停地亲吻孩子小脸蛋。张妈站在一旁陪笑道:“大太太见怪,得带她去撒屎屎,不然要弄龌龊袴子。”
秦婉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妮妮还她,又从桌上抓一把糖递过去:“给小囡囡吃。”张妈接过揣在自己衣兜里,道声谢太太,抱着妮妮走了。
四太太嗑着瓜子,朝冯栀低声说:“大太太如今不行了,往昔多伶俐市侩的一个人,现在和谁说话,说不过三句就前言不搭后语,还有心脏病,总说老宅子有鬼,闹着要搬出去另住。大爷也不管她死活”原是看笑话的表情却又Yin沉了:“你不知道罢,大爷在公馆养着个戏子,好几年了!霸住他不放,逢年过节也不放人。”又添一句:“都盼着她早些死呢!”原配的太太们但凡说起姨太太抢老爷,都是同仇敌忾的。
冯栀喝着茶,不落痕迹的看向秦婉,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少爷小姐在外面疯玩,也没有谁上前搭理她,心内不禁一阵唏嘘。
三太太问:“大爷现在哪里做事?”
四太太撇嘴道:“他能做甚麽,老太太在时,问老太太讨零花钱用,现在嘛,守着分家时得的田地收租过活,只要不乱花,倒也是够用的!”
三太太探着脖子四处张望,又问:“五小姐今天来了没有?怎没见到她?”
四太太道:“来了,她怎麽会不来!倒是八小姐没来。”(注:八小姐在54、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