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伤了肝脾,指不定哪日便会暴毙……”
他完全是长辈训斥小辈的口吻来训斥蔺湛,薛棠听得汗颜,生怕蔺湛一个不爽从床上蹦起来捏断他脖子,觑了他一眼,果见他额角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正过头,“住口!”
薛棠手一抖。那白胡子医官悠悠哉哉地收拾医箱,嘴里继续道:“老夫开的药,还有安神静心的功效,殿下这几日不能动怒,否则会牵扯伤处。”
蔺湛Yin沉地瞪着他,“百里圭,你当本太子不能杀你!”
原来他竟认识这医官。眼见着因老头子嘴欠要闹人命了,薛棠差点跪下替他求饶,百里圭气定神闲地转了个身,朝薛棠伸出手,“县主手上的伤也给老夫看看。”
这回蔺湛的怒火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薛棠敬佩地看了眼老医官,将手伸了过去。百里圭熟练地替她包扎伤口,没有多问一句话,离开前又对薛棠道:“还请县主督促殿下喝药。”
薛棠脑袋有点大,“先生,您老厉害,您老来督促……”
百里圭背起医箱,低声道:“这孩子自小不喜欢喝药,咱们老头子劝过几回,效果不佳,脾气犟得很。县主能劝便劝,不能劝,便用上回殿下扳手腕伤了你的事做威胁,逼他喝下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深藏功与名。
“……”薛棠转过身,讪讪地看向蔺湛,“殿下,这药……”
蔺湛眉峰一挑,紧接着眼中警告似的冷光一闪。
薛棠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殿下先休息一会吧。”她将案上的药包提起,转身走了出去。
珠帘清脆的碰撞声逐渐归于平静,蔺湛才缓缓阖上眼眸,努力调整内息,感到体内的不适已经开始缓解。他靠上身后柔软的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引枕,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不是他讨厌的玫瑰露,也不是广藿香,可能是少女留下的体香。
也许是这纸醉金迷的闺房令人昏昏欲睡,也许又是方才一番大动干戈让他太过疲累,他的意识也禁不住沉沦在这阵幽香里。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珠帘清越的碰撞声,蔺湛猛然惊醒,忽然觉察到自己不该在宜春阁待太久,翻身下榻,还没走几步,正撞上迎面走来的薛棠。
“殿下要走了?”她一连退后数步,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
蔺湛问道:“我睡了多久?”
“才一刻钟功夫。”薛棠抬头看着蔺湛。他看上去脸色好了许多,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里的警觉与晦默,离自己靠得很近,俯首看她的时候莫名有一股压迫感。她于是又退后了一步,看着足尖绣着的一朵金莲,道:“殿下不多休息一会吗?”
“不用。”蔺湛吐出两个字,便准备从她身边绕过去。
薛棠却拦在他身前。蔺湛提起嘴角笑了笑,意有所指:“你想让我留宿在这?”
薛棠不去理会他半开玩笑半威胁的话,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蔺湛对她此举感到有些许惊讶,也就由着她,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紧接着一名侍女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的药。
蔺湛面色一黑,拍案而起,“我说了不喝药!”盘中几粒蜜饯被震得滚到了案上。
绿鸳到现在对他还十分害怕,被他骤然呵斥,差点将药泼在地上。薛棠让她先退下去,自己端起药碗轻轻吹着气,一面又道:“百里先生是为了殿下着想,不就是喝药嘛,殿下怕苦的话,我这边还有蜜饯。”
说着将案上一个冷盘推了过来,盘中盛着的蜜饯颗颗饱满浑圆,看一眼仿佛就能甜到心里。薛棠笑道:“我喝药的时候,就喜欢配着蜜饯吃。”
蔺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面前少女微微垂着头,耳畔的紫玉芙蓉耳铛晃了晃,也归于平静,温顺地贴在她羊脂玉一般的颈项上。他心中愈加烦躁,突然有一股想把这团棉花捏圆搓扁的冲动。
静了半晌,蔺湛眉宇间的戾气逐渐平静,目光移到那一碗药上,黑沉沉的汁ye仿佛还能倒映出两个人的面容来。他捂着唇又咳了一声,面前的少女也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看向他。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自带着一股柔情与妩媚,但她现在年纪太小,目光澄澈透净,漆黑的眼珠像两颗盛在清水中的黑葡萄。蔺湛见过她恐惧、惊慌、甚至感激时的目光,所有的情绪都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现在他同样从其中看到了三分怯意和七分担忧,大概是因为自己救了她,但滑稽的是,他只是想趁机驯服那匹骄纵跋扈的紫骠骢。蔺湛不耐烦地偏过脸,“看什么。”
薛棠又低下头,索性走到一边坐下了。
“你走那么远干什么?”蔺湛道。
薛棠目光不动分毫,“我不看殿下喝药。”
蔺湛:“……”
他手指捏了捏,最终伸向了药碗,闭着眼一口喝下。
果真很苦。当初母后喝的也是这样黑漆漆黏糊糊的药,一喝便是整整三年。父皇自他记事起,便从未断过药,他往复于甘露殿和南熏殿之间,感觉自己像是浸泡在药罐子中一般,那味道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