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星脸上也见了忧色,又思虑片刻道:“爷,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曾大人,有他施些压,江浙行省的官吏多少有些顾虑……”江怀雪闻言突然讥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吗?灾民若是再往南,就要到他两浙的地界了,他的手眼通到朝廷,这才将灾民都拦在了淮北。他又不愿交恶江苏行省的官吏,这才让布政使徐峰找到了我门上,他早算计好的,摘干净自己,又让我替他做了顺水人情。”江怀雪说到此处,脸色更是冷硬,裴书锦并不太懂他们在谈谁,只觉得江怀雪已十分不耐烦,便扶了江怀雪一把道:“我送你先回车里吧。”江逐星自知失言,没再说话,抱拳请辞,也返身去安置灾民了。裴书锦把江怀雪安顿好,又给他煮了热茶,叹道:“你既知贪墨横行,待局势缓解,后面那四千石赈济粮有可能就像打了水漂,没多少能到灾民手中,为何还愿意?”江怀雪喝了一口茶,脸色稍有缓和,按着杯子道:“这还不明白?其实我相当于在用四千石的酬劳让他们把这三千石粮安然运来。我只是一介商人,既无权向官府施压,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只能舍得一些。与朝廷打交道,懂得吃亏方能长久些许,与人相交亦然。”说到此处,江怀雪突然轻笑了一声,摇头道:“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你以为大家都是你,起早贪黑也不知图些什么……”因着裴思清之事,高明和徐康也连带被赶走,只剩下许渐清、杜仲、蔡瑞和范榆田,四人隔天便赶来了,还带来了大量的药材药粉,和裴书锦一道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除了萧县,还往淮北其他几个县都派发了驱寒治病的药粉。陆卓也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很快就按江怀雪的吩咐往城里和城外的一些庄子农宅安置了大量灾民,官差衙役和县学的学子又都出来帮忙在城门口搭屋棚,萧县的局面终于是控制了下来,灾民死伤也渐少了。江逐星依然派人在周围收粮,最高的时候米价已到了一两一斤,很快周边的米商就闻风而动,不仅江浙的商人押粮来卖,就连徽州的商人都来了不少,江怀雪他们反而不着急了,每天拖拖拉拉只象征性地收一些,各地的米商便有些坐不住了,又加上淮北有些灾民饿急了,闹了几次劫粮车的事,有些商人便不敢再待价而沽,米价有了下降的兆头。等到十一月底的时候,江苏府道运来了江家三千石的赈灾粮,江怀雪又暗中派人放出消息,后续还有四千石赈灾粮,松江府和杭州府官仓也在筹粮接济,这下这些米商彻底坐不住了,争先降价,刚进了十二月,米价就降到一钱一斤了,江怀雪这才又派人大量收购,所征之粮不仅解了萧县的燃眉之急,连带着也帮衬了淮北其他几个县。
虽然淮北米价不再高得离谱,可还是比平常贵上许多,江怀雪这一趟着实没少破费,也不过一个月,就烧了近百万两雪花银,还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而这一切其实与江怀雪本无半点干系。诚如江怀雪所言,这不过是一个州县的小灾小难,他一时心软江家粮行便整整一年白干,若是江怀雪真的慈心济世予取予求,任凭他江家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不过江怀雪虽然嘴上说着再不管这样的闲事,却一直逗留在萧县没走,出人出钱又出粮,十二月中旬时还派人从河南运了大量炭火到灾民安置点,对寻常百姓来说,炭火是稀罕物,就算是平时也只有木柴可烧,眼下寒冬腊月能有炭火,众人无不感恩戴德,加上赈粮施药的恩德,无以为报,萧县数千灾民竟血书了一把万民伞要送给江怀雪。江怀雪在萧县县衙落脚,陆卓带着县衙上下和几个领头的灾民兴冲冲扛了万民伞给他,结果江怀雪一听,不仅不高兴,反而变了脸色。“扔回去,弄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江怀雪不耐道:“你要是稀罕,便自己留着,少拿这些应付我。”众人便都乱了阵脚,一时摸不着头脑,万民伞万民书这东西,从古至今无不是听者落泪闻着感动,哪有像江怀雪这般弃如敝履。江怀雪便起身,当着众人直言道:“我可不是什么圣人善人,也不吃这一套。你们若是有心,便趁着这些功夫,想着年关一过,天气回暖,该如何自谋生计才是。我是心血来chao帮你们一时,但说不管我也就不管了,便是死我门前我都懒得搭理。”众人一听这话,原本的感激之情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脸上也都颇为难看,场面甚是尴尬。江逐星便出来打圆场道:“我们爷只是一介商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万民伞不是我们该受的。我们走后,淮北也好,兖州也好,都需自谋生路,这是百姓之事,更是官府衙门之事,我们帮一时而不可帮一世,望大家自珍自重,自求多福。”众人悻悻散了,裴书锦刚好回来看见此景,便过去叹气道:“你这是何苦,他们也不见得是想赖着你,多是感激之情,你明明做了好事,反倒弄得自己不近人情。”江怀雪不甚在意,喝了口茶道:“我原也不是什么善人,也不想留什么仁义美名。”裴书锦是知道他有些古怪脾气的,也只能无奈摇了摇头,江怀雪便另递了一杯茶给他:“你出去几个时辰了?又是水米不进,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