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看不穿皇帝那点心思,无非是想用金银财宝留他下来,继续护佑大梁。只是钱财与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有没有,没什么要紧。至于这炉水沉香,他虽然喜爱,可也不算非其不可。
过如鸩将燃尽的水沉再次续上,还未走出半步,忽而心口一悸。剧烈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腰身,瘫倒在地上死死按住了心口。先前数道捋顺经脉的灵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彻底失去
周转的灵息在体内顺着经脉流动,抚过每一寸痛处。鼻息间的水沉香味淡了些,不知不觉,一炉香尽。
梁太祖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痛不痒一瓢血,就将他与大梁硬生生绑定了五百年。思及此,过如鸩不由得感慨自己当时太过年轻。庇佑天下的功德,又岂是那么好赚的?
皇帝面色微沉,屏退左右。他看着夜行止,缓言道:“你可知本朝为何代代奉帝师为亚父?”
“”
过如鸩不是凡人,生生死死在他眼里不过尔尔。可是他看不得自己庇佑下的百姓活的蝇营狗苟,艰难度日。他也曾试着动用灵息救助凡人,可是杯水车薪。在他顾不到的角落,总有人受苦难,活得凄惨。
过如鸩吐了一口浊气,左右还有二十年。待这期限一过,他便离开这座皇城。他手里捏着五百年功德,只需再得一点机缘,便可飞升上界。往后大梁是生是灭,再不关他任何事。
过如鸩盘坐在静室里,稳住气息,尽力忽视身下的肿胀酸痛,让灵息在周身静脉里转过一个小周天。他本是一株开了灵识的毒草,生在崖壁上,享日月供奉。不过生不逢时,乱世旱灾三年不雨,他干渴濒死。
夜行止索性也不再想了,心道管他是妖是仙,先圈在掌心再说。
“过如鸩。”
“父皇曾言,谁得帝师青眼,便立谁为太子。自太祖开朝以来,皇族世世代代奉之亚父。世人皆以为我朝尊师重道,实则不然。这四百余年,所有的帝师都是他一人。相传他有通天的本领,足以庇佑我大梁龙运千年。”
皇帝闻言一窒:“你提他做什么?怎么,边关二十年,第一次入京没见过市面?”皇帝瞥了他一眼,想起住在观澜阁那位,不禁头皮发麻,回想起了些不大好的往事。
“自我记事起,他就是这幅模样,而今二十八年,容貌不曾变过分毫。”
真真是烂到了骨子里。
皇帝笑了笑:“金口玉言,还能骗你不成。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左右你父兄皆不在京中,此事表兄一定替你张罗周全。”
而在这四百年里,梁国君主仗着他的庇佑,一个比一个荒唐。到了本朝,就算皇帝有心治理,也无力回天。氏族勾结、罔顾律法,民生不济,社稷难安。整个大梁,不过靠着过如鸩一人散着本源福泽苦苦支撑罢了。
他记得这是皇帝登基时特意为他寻来的,说是千金难求,于修行有益。过如鸩点过几次,水沉的味道清冽,此种特制的水沉又与旁的不一样,多了一分涩意。
这四百年间,于外,番邦对着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群狼环伺。于内,帝王荒淫无道,百姓民不聊生。梁宫上下,朝廷内外在这百年间被这些蛀虫啃了个对穿。
皇帝也算是费心。自登基后,几乎年年都搜罗好东西送往他的观澜阁。
皇帝摇了摇头:“非也,你可知他为何常年蒙面示人?”
大梁烂透了,等到五百年期一过,谁都留不下他。
夜行止被这一连串秘辛砸懵了,回住处时一直在反复回想皇帝的话。他记起昨夜与过如鸩的鱼水之欢,除了对方的双性之体外,与常人并无无异。
难不成是个采补人元阳的妖精?
老大不小该成家了。只是夜行止的兄父皆在边关驻守,脱不开身。
香炉中的水沉散着淡淡的香气,自昨夜欢情后,过如鸩一直觉得身体有些许不对劲。一股热意冲击着他的静脉,细细密密犹如针扎。他强忍着不适在早朝上匆匆露了一面,待回殿时,那股热意已然不能再忍。
皇帝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道:“表哥劝你早歇了这份心思,过如鸩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那日悬崖边,一场激战,梁太祖的血淋在他的身上,阴差阳错留了他一线生机。为报救命之恩,无可奈何之下,他允了那人皇权,并许诺看护大梁五百年气运。
“表哥,我这回是真的。”夜行止在后殿找了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和皇帝各倒了杯茶水,“表哥倒是给句准话,允还是不允?”
夜行止斟酌着开口:“表哥当真?行止对此人一见钟情,非娶不可。”
夜行止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的皇帝表哥,别说肖想了,那人昨晚已经被他里里外外睡上一通了。他磨着陶瓷杯口,状似心不在焉地问:“何出此言。”
“太祖遗训,尊师重道?”这是民间广为流传的说法,说是太祖开朝建业时,深受自己师长提携。后世君王纷纷效仿,大梁兴起尊师重道之风。
他只是一株毒草,不过百年修为。他逆不了天,也救不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