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干燥灼热的手烫得他一激灵,他鼻子发酸,眼睛发胀,张口就想说哥我不去,周嘉平黑亮的眼睛眨了眨,洞穿了他的所有不舍和怯懦,那只大手从颈后移下来,拍拍周亭的肩膀,这便不再是长兄怜爱幼弟了,是一个男人在阻止另一个男人退缩,他的声音沉稳,像块不会枯烂的磐石:“阿亭,你脑子灵光,你好好读书。”
于是周亭上了那座巨大的轮船,去了大洋的另一岸。
周嘉平没有看错周亭——或者说,周亭绝不会让周嘉平失望,他是个聪敏的好孩子,别的人在那摩登世界里花了眼乱了心,他却日日刻苦读书,没多久便说得一口令洋人惊叹的洋话,戴眼镜的学者穿西装的教授,各个都欢喜他,一日跟着一日,纷纷扬扬的长信鸽子般飞过太平洋,飞到周嘉平的书桌上,最后被宝贝无比地藏进檀木小箱里,鸽子越住越多,又像啤酒泡沫般咕噜噜满溢出来,终于一天,跟着小白鸽一起飞回来的多了只烫金的鸟儿,周嘉平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眉开眼笑整整三天,黑亮皮靴敲地板的哒哒声都比平日里更有韵律,这反常形貌可把下属仆人吓坏,人人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烫金的鸟儿是周亭的毕业证书!
“哥,我下个月回来。”这是周亭写过最短的一封信,周嘉平捧着看了又看,放进小箱又忙不迭取出来塞进军装口袋,一有喘气的功夫又拿出来看,清隽字体瘦瘦长长,周嘉平看得久了,竟觉着字里晃出了他的幼弟,瘦窄肩膀细长腿,腼腆地笑着,嘴角抿出个酒窝来。他的幼弟要回来了!
一个月后巨轮歇进港口,像累极了的庄稼汉般呜地长叹口气,周嘉平身上披一件貂皮大麾,胳膊肘里还挎一件——十一月了,他怕周亭冷着哩!
小安本想帮周嘉平拿,周嘉平摆摆手拒绝了,一双亮得似星子的黑眼睛紧盯着船,船吱吱呀呀地叫着,张开黑洞洞的嘴,伸出条铁舌头搭在岸边,有人走出来了,周嘉平直了直腰板,分神斜了小安一眼,浓眉毛拧了拧:“围巾围好,仔细别惹了风寒——你这身子骨弱的,省得又是十天半个月不得好。”
小安身体是真的差,一变天就生病,黑浓汤药哗啦啦地淌,名贵药材煮出的药渣堆满沟渠,只有周嘉平养得起,也只有周嘉平愿意养。
小安乖乖应了一声,把白狐狸毛围脖扯到下巴以上盖住口鼻,还把帽子压了压低,从头到脚裹得都严实,只露出一对圆溜溜俏生生的杏仁眼,黑白分明清清澈澈,就像是只天真无邪的小兽,任谁见了也猜不出她会是鼎鼎大名周嘉平的姨太太,更猜不到她在跟了周嘉平之前会是整个锦华楼最最出名的头牌娼ji。
周亭也猜不到,他拎着藤编箱,刚走出船舱就看到了哥哥——多好认呐!码头上乌压压站满了人,就他大哥那儿缺个口,像是溪流里凸出来的一块青石,水流还没撞到跟前,就自动让开了。
周亭三步并作两步,在这溪流里横冲直撞,终于是撞到了青石面前,“哥!”周亭喊了一声,周嘉平下巴一扬,立马有勤务兵上来接过周亭手中的箱子,周亭道了声谢,又转过头来看他大哥,大哥没啥大变化,还是像他记忆里那般英武俊逸,不过脸颊比之前凹陷了一点点,线条显得更利落了。周嘉平不说话,下巴绷得紧紧的,扶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看得周亭心里发怵,又喊了一声哥,这才被揉进个怀抱里来。
周嘉平动作突然,力气又大,周亭的下巴一下子撞到了周嘉平的肩膀,啊,之前撞到这坚硬臂膀的是他的额头呢!
“你长大了,长高了。”周嘉平的声音热烘烘地响起,周亭一颗颠簸了一路的心,一下子结结实实地落下了。
“回来就好。”周嘉平又说。
周亭嗯了一声,伸手抱回周嘉平,周嘉平拍拍他的肩膀,他也拍拍周嘉平的肩膀。
周亭直到坐上车才注意到小安的存在,不怪他,小安向来知礼懂做,看周亭一出船舱,周嘉平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了,便不声不响地回车上坐着去了——她牢牢记着周嘉平的话,可千万别又生病了。
周嘉平上车坐定,摊开只臂膀横在真皮靠背上,小安就自觉地钻进他怀里,周亭通过后视镜才发现还有这么个小姑娘在车上,等着周嘉平介绍这是谁,可周嘉平毫无谈一谈她的意思,搂她像搂小白猫,把玩她狐皮围脖的白毛的动作也像在摸小猫,周亭又想着开口问问她是谁吧,周嘉平也没给他机会,一路上都在问他学业,问他那边的生活,问他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周亭只好作罢。
这一作罢,就到了两个星期后的今天。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还是说回周亭回国第三天罢!
发动机嗡地一声,惯性拽得周亭脑袋后仰,磕在座椅上,也把思绪磕了回来,他又看了眼后视镜,他大哥是真喝多了,整个人歪歪斜斜四仰八叉,再加上个子又大,把后排座占去一大半,小安被挤在小角落里,还要伸出只手来扶着周嘉平,墨绿旗袍反光,透出双腿并紧的轮廓来,周嘉平脑袋歪在她颈子旁,热腾腾的酒气一阵阵地吐,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她膝盖上,像按着对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