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背猛地传来钻心的钝疼。玻璃碎片在周围散开,其中几片弹起,打在她脚踝的位置。割裂的痛楚一阵胜过一阵。“供你上学也就算了,转过头来又管老子要这要那,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跟屋里那娘们一个德行,当老子提款机啊——又不是亲生的,你也配?”耳朵里听着宋丙辉的破口大骂,宋槐泛起沉默,唇色白得像张纸。她想反驳,想为自己争取,以往不是没尝试过,发现这样做只会换来更多的辱骂,后来也就开始学聪明了,知道闭嘴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过了会,宋丙辉骂累了,扶着墙壁坐在椅子上。倾身想去拿酒,看见桌上都是空酒瓶,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从裤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扔到地上,命令的语气:“去给老子买些酒回来。”宋槐看着躺在地上的纸币,顿了顿,向前迈开两步,机械拾起。把钱攥在手里,站起身,动作迟缓。倔强地阖上眼,又重新睁开。将双肩包小心放到角落,宋槐一瘸一拐出了门。临近傍晚,天色快要暗下来,趋近于Yin沉的灰。忍着脚上的不适感,宋槐裹紧棉袄,缓步往隔了两条马路的便民超市走。雪水打在脸颊,刺骨的冷。从她记事起就知道,北城难得会下一次大雪。上次遇到这种恶劣天气,还是养父母把她从郊区福利院接回来的前两天。一晃已经过去整整六年。身体是凉的,因为疼,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冷热交替,实在是难捱。宋槐再也忍不住,停住脚步,直接蹲在原地,使自己蜷成小小一团。昏黄路灯照射下,能映出落在雪面的清瘦身影。看不清具体,只有模糊的一个轮廓。宋槐稍稍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发呆。不知怎么,突然鼻子一酸。接到发小谈景来电的时候,段朝泠刚从老爷子那里出来。按掉电话,跟正在清理门簪覆雪的陈叔打了声招呼,径自出了宅院。车子候在四合院的胡同口。段朝泠没急着上车,随手掸了两下肩上的落雪,接过司机递来的伞,撑开,解锁手机,给谈景回拨过去。待接铃声响了几秒。电话被接通,听筒里充斥着重金属的音乐声,喧嚣得震耳。段朝泠把手机移开,等那头恢复安静,直奔主题:“怎么样,是有消息了?”一如既往的浅淡口吻,话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这消息于他而言很重要。另一边的谈景来到酒吧走廊,环视四周,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他没急着回答,打趣着说:“真是稀奇,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和她有关的一切?你是有多在意她。”段朝泠没接这茬,不咸不淡回应一句:“说点儿正经的。”知道不能拿这事随便开玩笑,容易触到他雷区,谈景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那孩子找到了,没想到人还在北城。回头我把地址发你。”“别等回头了,现在发我。”“行。”谈景笑了声,把对方的资料和现住址微信发了过去,转念又觉得不对,“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要过去找人。”段朝泠粗略扫了眼消息对话框跳出的聊天记录,心里有了数,将手机重新置于耳旁,“你猜对了。”“下这么大雪,你要去也不急这一时,不如改天我陪你一起。”段朝泠把手里的伞递还给司机,拉开后座车门,矮身坐进车里。跟司机报了地址,对谈景说:“这次谢了。人情先欠着,以后找机会还你。”谈景笑,“能从你那里讨到人情可真不容易,从小到大,好像也就有过这么一次?”段朝泠没再同他闲聊,随口说了句“挂了”,掐断通话。切回微信界面,打开谈景发来的那份pdf格式的文件。一张电子版的二寸证件照出现在资料的左上方。稚嫩一张脸,左右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很干净的一双眼睛,瞳仁是琥珀色。澄澈,透明,不掺任何杂质。瞳色和五官轮廓都似曾相识。
盯着看了两秒,段朝泠不由眯了眯眼。实在太像。说是她亲生的也不为过。再往下翻都是些日常照,背景是北城一家规模不大的福利院。这家福利院的制度不算完善,不会对被领养人做定期回访。照片拍摄于六年前,被一对夫妻收养之后,杳无音信。没由来地感到烦躁。将手机随意扔到一旁,段朝泠伸出手,两指轻捏眉心。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抖出细长一支,把烟衔在嘴里,点燃。他低头看了眼烟盒,若有所思,指尖绕着女士香烟的白色盒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凝神,深吸一口,缓慢吐出一口烟圈。极淡的薄荷味道在口腔蔓延。这气味无端使他安心。买完酒,宋槐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宋丙辉见了酒,暴躁的情绪暂时被压制住,态度缓和了不少。就着两碟小菜喝了两瓶,一时兴起,把明天要交的试卷钱给了宋槐。宋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其实宋丙辉对她也不是全然不好,一些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他心情好了,会给她带好吃的,时不时还会关心两句她的学习成绩。不过她不是他亲生,是领养来的,这件事在他心里永远是根拔不掉的倒刺。只要过得稍微不顺心,就会借此发泄一番,没有一次例外。把褶皱的纸币塞进双肩包,宋槐走到里屋,和养母打了声招呼,在掉漆的红木桌旁坐下,摊开课本,打算做作业。她没吃晚饭,因为没什么胃口。实际他们也没给她留晚饭。一个小时左右,宋丙辉已经睡下,鼾声遍及整个屋子。宋槐拉上双肩包拉链,蹑手蹑脚出了大门,想去邻居那里借一瓶红花油,用来涂抹受伤的脚背。外面雪已经停了。道路积雪很深,厚厚一层覆在上面,刚好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