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萧骏驰微抬眼帘,不显声色地将指间佛珠收了回去,掩在袖下。
“费先生。”萧骏驰道。
“听闻宋小将军快从胶州郡回来了,沿途可安好?”费思弼抚一把白须,声音慢悠悠的。
“枕霞还未回太延来。”萧骏驰答道:“费先生有何指教,不如与竞陵直说了罢。”
“知我者,莫过王爷也。”费思弼左手一展,请萧骏驰与他并肩而行,自己缓缓向前踱去,状似不经意说道:“听闻齐国河阳公主千里跋涉,已抵达了竞陵。老朽在此,先恭贺王爷得此佳人。”
萧骏驰默一会儿,低声道:“谢过费先生美言。”
两人循着宫道向前行去,身旁梧桐树成林,茵茵郁郁,葱绿盎然。翠叶铺落一阶,似满地湛湛绿玉。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幽幽管篪声,吹的是《太平天子》一曲,声似穿云分金。
“只是,王爷。”费思弼抬起一杆低垂的梧桐枝,声音拖得愈发长了:“晋献公失道于骊姬,履癸亡国于妺嬉;成帝薨于赵宜主之榻,宣帝失子于霍成君。小容为馨,大容为祸;万望王爷谨记此言。”
萧骏驰眉心一紧,口中问道:“费先生这是何意?”
“听闻那河阳公主貌美绝lun,堪称国色,臣怕王爷也误入骊姬、妺嬉之围。”费思弼抚着长须,轻笑而语。
萧骏驰的面色微微一暗,脸上暗沉沉好似酝着一团风雨。
他生了一副好面孔,但他板起面孔时,便似只野狼般威压迫人,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费思弼不以为意,似未曾看到萧骏驰面上那一团黑沉,依旧笑呵呵的。他就用这张透着一团和气的面孔对着萧骏驰那Yin沉沉的脸,一点儿都不退却。
萧骏驰渐渐舒了眉头。
但听萧骏驰低下头来,口中低低说了些什么。
费思弼支耳一听,萧骏驰口中所说的原是些羯语——他竟然在说费先生是块木头。
费思弼暗暗摇头。
萧骏驰的羯语乃费思弼所授。费思弼对萧骏驰倾囊相授,熟料这学生长大了,竟开始用羯语埋汰起自己的先生来。
费思弼不点破,只说了一句氐语作答,接着又接了一句羌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随即便笑呵呵看着萧骏驰,好似在期着萧骏驰能对答一二。
萧骏驰微微挑眉,却不言不语。一片梧桐叶子落至他的发心,绿意沾了乌发。他伸手,将那枚绿湛湛的叶片自发顶摘下,拨至一旁。
费思弼看他举动,问:“王爷怎的不说了?”
费思弼面前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慢悠悠地抚了一下自己的扳指,轻叹一声,低笑说:“费先生见笑了。竞陵长久不在氐、羌二部,这些言语词句,已是生疏了许多。”
“那老朽所劝,王爷可听入耳了?”费思弼又问。
“是。”这一回,萧骏驰不多言,恭恭敬敬道:“竞陵谢过先生教诲。”顿了顿,他眸光沉沉,低声道:“竞陵以姜女为妻,此权宜之计耳,非竞陵本愿。”
费思弼点头,所有所思道:“话虽如此,可那姜氏女到底也是个身带尊号的公主。王爷还应打点妥当才是。”
萧骏驰无声应下。
他当然是妥善打点过的。
为了不让那河阳公主感到身受冷落,萧骏驰特地写了一封信,命傅徽交给河阳公主。
想到此处,萧骏驰伸手一摸腰间囊袋。
没料到,那囊袋里竟飘出一件物什来,四四方方,封得齐整,封口上偌大几个字,写的是“爱妻灵洲亲启”。
一时间,四下一片寂静。
萧骏驰卡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脸色硬得可怕。
他差点没把手上这枚陪了他一十二年的玉扳指给生生掰碎了。
——他竟拿错了信!!!
萧骏驰蹙眉,忆起交信时的场景来。
他坐在书案前,手边搁着笔墨纸砚、文书奏章,还有一些自军中没收来的东西。
若只是误把奏章文书寄出去了,倒也罢了。怕就怕在,他若是把那些从军中没收来的东西给寄了出去……
那便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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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陵王府。
姜灵洲自傅徽的手中,收到了一封信。
据说这封信,乃竞陵王萧骏驰亲手所书。
萧骏驰希望,姜灵洲能亲启这封信。
姜灵洲遣散了婢子,坐在妆镜前,缓缓拆了信。铜镜里倒映出她白皙人影,肩上茜色披帛晃悠轻曳。纤纤素指徐徐展开信纸,又将信纸角落仔细抚平。
美人朱唇微启,自第一列起,轻声念出。
“燕楼春有含烟者,体态娇秾,眼若流丝,施以二十两银可一亲芳泽;凤来院有玉雀,擅奏琵琶,十指纤纤如素,性本芳洁;菱角院得一双姊妹,名金台、银池,丰腴体贴,笑靥兹娇,与别处不同。与姊妹二人共风宵,则别有销魂滋味。唯有一处不便,则是铜臭腌物所耗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