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渊还记得他带着弟弟刚来到天微门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十岁,背着重伤奄奄一息的季千星在凡界整整找了一年,才找到了前往仙门的方式,已经过去五百年了,他都已经记不太清那一年他是怎么过的了,季明渊现在想起来,只记得那已经累到极致却依旧不敢闭上眼睛放下手中之剑的疲惫,那个时候人间并不太平,那一年里,季明渊遇到过穷凶歹徒,蛮横山匪,也遇到过刁钻地霸,骗徒人贩,虽然他家世代习武,他从五岁开始练剑,但那时他也不过才九岁,还带着一个刚刚三岁脆弱不堪的弟弟。
一个九岁的孩子要怎么样才能保护好自己跟弟弟?
也许他确实是为剑而生,天生就该是剑修,但是剑修也是修士,是人,会受伤流血,有七情六欲,剑修并不是剑,可刚刚到达天微门的季明渊,跟一把已经冷血无情不会动容的剑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季明渊现在想起来曾经的事,并不为那些死在年幼自己的手上,过早让自己沾染鲜血与人命的恶人有任何感触,只觉得实在亏欠顾弦歌良多,在人间挣扎跋涉了一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险境,已经杀了多少人的他在刚进入天微门的那一百年,做了太多伤害顾弦歌的事。
顾弦歌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顾弦歌是天微门另外一位镇派长老的孩子,天生就是仙界中人,季明渊刚刚得到允许进入天微门,便是他主动凑上来照顾他,那时候顾弦歌才八岁,也是rou体凡胎,还没有开始修炼,在仙界娇生惯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顾弦歌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季明渊就捅了他一剑,其实季明渊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从未见过的小男孩拿着篮子高高兴兴地闯入他的房门,季明渊下意识就抬剑把他给捅了,才八岁的顾弦歌大概在此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当即便痛得泪汪汪地哭了起来,只可惜当时的季明渊已是杀人杀得冷血无情,见他哭得这么可怜也没有任何感觉,只冷着声叫他滚出去,顾弦歌的脾气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非常温柔似水了,这样也没骂他,只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这是……灵果……给你们吃……”
季明渊这才知道他是过来给他们送食物的,不过那个时候他也早已没有了会愧疚的感觉,他以为这个小男孩不会再来了,但是顾弦歌很快就来了第二次。
第二次的时候,他知道了顾弦歌的名字。
跟顾弦歌做朋友的过程里一直都是顾弦歌在靠近他,顾弦歌坚持不懈地靠近了他一百年,不管受到了怎么样冷待拒绝都没有退缩,就好像足够温柔而绵长的水,能够融化这世上再坚硬牢固的玄冰,他一点点地改变,一点点地动摇,按照那个时候还留在他身边的季千星说法,“哥哥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季明渊早已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是很在意,被顾弦歌打动而成的样子,不会再伤害顾弦歌的样子,就已经是令他满意的样子。
而在那一百年之后……便是昆仑之战,季明渊已经很久不愿意回想起当年在昆仑上面的事情,一旦回想那些事,他便会想起为他挡剑濒临一死的顾弦歌,想起他在冰雪之中逐渐失温的身体,想起他流出的血与苍白的脸色,在那一天之前他还是没有完全找回人类感情的剑,在那一刻之后季明渊却忽是想起了过往一百年里顾弦歌所有为他付出的好,顾弦歌所有因为他收到的伤害,背着顾弦歌下昆仑山的时候季明渊一路上都在低声唤着顾弦歌的名字,是想得到背上已经昏迷过去少年的回应,也或许只是念给自己听。
那个时候季明渊想,他跟顾弦歌会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他会弥补曾经伤害顾弦歌的一切,再也不会让顾弦歌难过失落。
可是现在……他好像又伤害到弦歌了。
季明渊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渐白的天色,他坐在这里想了一整夜,也想不明白顾弦歌究竟在难过什么,以往对于顾弦歌细腻的情绪他仔细地多想一段时间,总是能够明白一点,而现在他却一筹莫展,顾弦歌为什么要问他跟他解阵和与凌宸解阵有什么区别?
弦歌是希望有什么除身份外的区别的吗?
可是……本质上不就是为了帮他解阵而已……?
弦歌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区别?
季明渊又坐了一会,起身去找顾弦歌,罢了……他还是直接去问顾弦歌好了,顾弦歌自金丹期就被立为天微门的少门主,通常都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季明渊很快就在主峰正殿里找到了他,顾弦歌正在批阅公务,看见他时怔了一下:
“……明渊?”
季明渊并不负责门派政务,就算偶尔会来这里找他,大多也是想跟他讨论一下季千星的问题,顾弦歌看到他来还有点诧异,季明渊斟酌了一下:
“……昨日之事,你还生气么?”
顾弦歌:“……”
顾弦歌低头继续批阅公务:
“没有了,不是说昨天的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么。”
顾弦歌昨晚也想了一夜,他觉得他对季明渊发火,实在是在拿自己的问题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