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收到文簇消息之时已是深秋,恰逢苦楝正在街市里挑选贺礼。
今日是舟疏的生辰,苦楝不知送他些什么,顾及他的性子,不好选太贵重的,只挑了枝别致的毛笔和一方松墨。
她刚踏出店门,一只灵动的纸鹤便凑上来,落在她指尖化作流丽的字迹。
“盼与汝别云山相见——文簇。”
苦楝有些奇怪,小道士每次不都是自己巴巴地跑来,何时要她去寻他了?
但转念一想,自从那夜一别已过半年,小道士恐怕自己钻牛角尖,不敢来见她。
罢了,去寻他一回又何妨?
她正欲施法,正听见那边小摊贩的吆喝声,定睛一瞧,那边卖着竹筒包的甜粽,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不由自主想到小道士应当许久没下山,没尝过这些他喜欢的吃食了。
回过神来,苦楝已买了不少吃食拎在手里。她轻轻收进储物袋里,这才动身去别云山。
风景变幻,别云山上枫树万株,湖光景色蜿蜒成画,枫叶似绣娘们Jing心织就的华丽红绣,薄薄地覆在湖面,一眼望去火红绵亘。
她落地之时正在枫树林中,旁边就是那动人的湖景,还颇为悠闲地眺望湖面,只觉神情气爽,风景怡人。
“苦楝。”
她听见小道士轻轻呼唤她,刚扬起嘴角转身,没防备那只漂亮的手执着桃木剑断然穿心而过。
她的笑容还未扬起就僵住了。
她看着那个人,还是白色道袍,脚踏云覆,以月牙冠束发。但文簇瘦了太多,已看不出当初的柔软乖巧,轮廓越发锋利了,一双眼沉如深湖,辨不清情绪。
他周身气质都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苦楝抬手一掌便击开他,桃木剑脱手,惊人的紫气磅礴而出,文簇被打至几米开外,呛咳出血。
他面色不变,手却在轻微地抖,只紧紧盯着苦楝。
苦楝也没什么表情地从胸口抽出那把桃木剑,桃木剑乃是纯阳之物,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现下沾着她心头血的桃木剑剑气逼人,刺眼得很。
她按上剑身,咔嚓一声脆响,徒手干脆地折断了。
她看向文簇,目光没有丝毫温度,抬手一把将断成两截的桃木剑丢向文簇,文簇不避不闪,那桃木剑朝着他脸而去,砸在他额角,尖利的木刺划破他的脸颊,再重重落在地上。
两人都未说话,苦楝手点在心口,止住周身逆流经脉,缓缓向前一步,欲走向文簇。
三清铃忽响,灵角一现,她抬头,青铜法印从天而降,横盖于这一片天,朱砂绘制的黄符从无数枫树上抖落开来,枫叶化作绛色绳连结符咒,飘飘荡荡,金光大作,随布幕制成的三十二幡以八卦Yin阳之态层层围住她。
桃木剑,三清铃,青铜印,黄符阵。
文簇以别云山万株枫树作掩,开祭坛,立三十二幡,布杀阵。
文簇是有备而来的。
苦楝望向那片清湖,再没有什么漂亮的红绣景象,密密麻麻的符咒,太极图膨胀开来,回旋在水面。文簇不过是以湖为镜,堵死空门,护住阵眼。
好算计。
四面八方是浓烈的楝花香气,苦楝召出恨水,执剑立于身前,剑身百宝色绽,她凝神开口念道:“ 无边明镜,水最朝宗。我速命汝,悉皆听从。雨来!”
狂风大起,Yin云密布,那堵住空门的湖水从命而来,源源不断腾空而起,化作无边骤雨直扑黄符而下。
文簇捻左手目,低声念道:“水涸地竭,雨化霜雪,逆中随顺,急急如律令,破。”
那瓢泼大雨转瞬化作鹅毛大雪,那些黄符乘风而起,霜雪添势,更惹她厌了。
她最讨厌雪,最讨厌冷。
文簇原来很了解她,他知道当初她以雨破阵,因此他还备下了召雪令。
他知道怎样令她虚弱,怎样可以让她死。
苦楝看着那个在阵外的少年,她重新开始审视他了。
他修为长进得飞快,可是柔软?无害?
这些词早就同他没有关系了。
她皱起眉头,自己怎么这么蠢呢?
这一切都熟悉得很,不就是她见过无数遍的那些凡间的背叛戏码吗?只是这一次,局中人是她。
她在来的路上还想过,要是他现下非要表白,她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答案已经非常危险了。
这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脱轨。
她应当斩钉截铁地铲除一切有碍她修行的东西。
一个拒绝并不艰难,但她犹豫了,她顾忌他。
为着那个柔软无害的少年。
可笑的是,她在犹豫如何劝解文簇之时,人家却已快刀斩乱麻做了决断——他要她死。
不必开口也不必问,再显然不过了。
无论是受他师父指点,还是他已断障,最终是文簇要杀她来证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