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箫十三岁进玉府,接见他的第一人是落梅。他下了轿,一个粉面美人儿在门内吹着烟卷儿等着。他上前去问,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道,你就是二十四桥那朵菖蒲罢?又伸手在他脸上腰间各自掐一把,这才放手道,长得是不错,可惜一副短命相。青箫听了,只是咬紧唇,后背挺得笔直。他略顿了顿,就对那美人儿道,你也是,长得不错,可惜一张男人皮。美人儿不说话了,她涂满花汁的脸霎时苍白僵硬起来。几个小厮进来请青箫进屋去,六爷在金屋等着他。青撇下落梅问,什么金屋银屋?人家笑道,就是金屋藏娇的那个金屋,箫爷进屋就知道。青箫跟着到了地方,小厮都各自离散,他一人进屋, 屋内无人,只有烧菖蒲的烟袅袅娜娜地飘。他正疑惑,内屋穿来六爷的人声。他这才发觉这金屋跟玉府这大宅子一样,都是盒子套盒子,一间屋套一间屋,层层叠叠的,抽屉一样锁了一层又一层。他进屋去,六爷在红的纱帐中斜躺着,半闭着眼微寐,敞开的衣襟口别了一朵鲜嫩的红色菖蒲。 他听青箫过来,睁眼道,你怎么不施粉黛?青箫默不作声。六爷笑道,我知你们二十四桥的都是卖艺不卖身,我今日花了钱买你进来,买的可不是你的艺。青箫走过去半坐在六爷床榻边沿儿上,六爷随手从翻倒在床上的胭脂中掏了一把,抹在青箫半边脸上。青箫就成了鲜艳欲滴的一瓣花儿。六爷起身,伸手抚着青箫的脸,像逗弄小雀儿小狗儿一样。六爷问,这菖蒲花好闻吗?青箫道,好。六爷笑了,说,我在这屋子后院种了一大片,你想要,就去自己摘。别人都不许摘的。青箫不做声。六爷的手指绕到他颈间,又顺着往下滑,剥了他腰间的翡翠带。六爷道,女人都没你这么美,一定是你母亲很美罢。青箫想起张才子绝望的哀求的眼神,想起龙的髭须和死去的青鱼,回道,是,她曾经可是二十四桥的头牌,多少男人都求她不得。烛光灭了,菖蒲花香粉还在炉中烧着,青箫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直到天亮,他忽然发现月亮其实比太阳亮的多。
青箫在金屋后果然发现蓝色的菖蒲,他第一次采就被落梅发现了。落梅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半张脸比胭脂还红。落梅道,你算什么东西,虽说是二十四桥的艺伎,谁知道你是不是清清白白地进玉府,还是早就在外面被多少人糟蹋了!这花岂是你想摘就摘的?青箫淡淡地笑一笑,把刚摘的一捧花硬塞进嘴里嚼得碎碎的,含着口水一齐吐出来,就吐在落梅的新旗袍上。落梅尖叫起来,叫声招来了仆人们。小厮们看来,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落梅指着青箫的鼻子道,你们看,这个坏种!青箫扳过落梅的脸,对他狠狠道,我喜欢了摘了玩玩,不喜欢就糟蹋了,你们看它是宝,我看它不过是堆垃圾。落梅又喊起来,六爷来了道,是我叫他摘的,不过是朵花,你们少这样大惊小怪的。落梅扑上去道,六爷,这花园可是当年乾隆皇帝御赐……六爷冷冷道,大清都没了,就是太皇老子赐的都没用!又走过去拉着青箫,青箫正酝酿眼泪,六爷刚一搂住他他就立刻扑簌簌地哭起来,把个落梅看得一愣一愣的。青箫哭道,饭也吃不好,花也不许摘,六爷就不是真疼我!我这就离了这儿回二十四桥去!六爷又是劝又是慰,安顿好些时候才勉强博得美人一笑。六爷道,饭菜不和你口味?我去跟厨子说。青箫道,我喜食辣味,只是江南大多吃的清淡无味。六爷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叫人多买些尖头辣椒就成。青箫又道,还要麻椒和胡椒,少一样都只是无味。六爷道,都依你都依你。你还要干什么?青箫想了想道,我还要我的琴,青色有裂纹的那台。六爷道,这个好说,我遣人到二十四桥给你要回来,还有呢?青箫道,我要养龙。六爷乐了,连说没有这样的事,就是康熙乾隆也只能挂幅画在墙壁上天天瞅几眼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养龙呢?青箫瞪着他,不说话。六爷又没法了,想了会子说,要不,养条蛇?先前你在二十四桥不就是……青箫笑了,道,蛇也好,正好我属蛇。我要条青蛇,要鳞片翠绿漂亮的那种。六爷的十几个同住在玉府的姑妈极力反对。她们说你真是疯了,他说风你就给他来雨,先前有个落梅就够我们受得了,如今你吃饭回回辣得人心疼,还要整条蛇在家里,你是不是要败坏玉府名声!六爷道,玉府养姑妈们十几人不容易,侄儿还恳请姑妈们把在外头养情人的钱少分出一点子来,胭脂钱是不用扣的,赌钱也照常去赌,没什么办不妥的事儿。姑妈们这才让了步,每天就着锅底的辣味喝些糖粥,恨恨地对和六爷坐在一处、吃得优雅美丽、自得其乐的青箫翻白眼。
青箫的聪明和手段玉府的人都是知道的,不幸的人还甚至领教过一二。屡战屡败的却只落梅一人。六爷给青箫买了蛇回来,青箫将蛇藏在袖中只露出极短的一截来。落梅正坐在自己屋子里画极细的柳叶眉,青箫悄悄站在他身后,落梅看见,唬得转过身道,你干什么来了?拿蛇吓唬我吗?青箫说,这蛇没毒。落梅道,骗人,我看见它牙了,这是竹叶青。青箫道,早就去了毒了,不然我怎么敢藏袖子里玩呢?落梅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描眉。青箫笑道,胭脂不够了,我那里还有。落梅转身拿一个香盒砸过去,青箫灵巧地避开了。落梅道,你少在这儿装蒜!六爷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