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恩宠正盛的贵妃娘娘会亲自驾临,来这荒废凋敝的兴庆宫。
进了明义门,迎面便有一个临湖的大殿,叫做长庆殿。长庆殿并无人居住,只是留给太妃们散步时小憩的地方,布置略显简陋。
大殿里静悄悄的,惟有一个老迈的太监持着拂尘打瞌睡。念云走进去,老太监被惊醒,她美艳的容貌和华美的衣裳照亮了他的眼睛,使他愕然。
他连忙揉一揉眼睛,跪倒,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绿萝上前一步扶起他,道:“公公不必多礼,烦请公公引路,贵妃娘娘要去谒见太上皇。”
那老太监才回过神来,又执拗地跪下磕了个头,“老奴参加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念云微微点一点头,绿萝再扶了他起来,他才躬身道:“娘娘请随老奴来。”
前面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老太监蹒跚着步子,拿拂尘朝着湖里一指,道:“这是龙池,昔年这里头有九个龙头,底下安了机关,可以昼夜喷水。那水柱,有一丈多高,水雾迷蒙,对着太阳都能看着彩虹。要是赶上Yin雨天气,白蒙蒙一片,可跟仙境似的!杨妃那时候最喜欢叫人撑一只小船,到水雾后边翩翩起舞。远远看着,跟凌波仙子一样……”
念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水面上远远的有个什么东西,看得不太分明,更别说喷水了。
老太监叹一口气:“可惜了,战乱的时候毁坏了,只剩了那边一个龙头,也喷不出水来喽!”
引着她们过了一座亭子,老太监又指着那亭子絮絮道:“娘娘怕是不知,这就是沉香亭。昔年玄宗皇帝带着杨妃在那赏花,李翰林喝酒喝得畅快,还作了一首诗,题在那边的柱子上头。”
他说的李翰林,便是诗名满天下的“诗仙”李白,杜工部也曾十分推崇他。念云看时,那柱子上果然有龙飞凤舞的四句诗,兴许是匠人依照当时的笔迹刻下的。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只可惜,一代诗仙落了个潦倒的下场,曾经得到过万千宠爱的杨妃也在那一场战乱中香消玉殒。就连这亭子,也是朱漆斑驳,四望满眼衰草枯杨。
兴庆宫整个都是寂寥的,这些老太监的日子难捱,见了新鲜的人和事物,少不得冒着惹恼贵人要掉脑袋的风险多唠叨几句,念云倒也不欲责怪他,只在心里微微叹息。
绕着龙池走了大半圈,才到一个门前,上头写着“大同门”。再往前走,又是一个大殿,是大同殿。大同殿旁边有个小院。
老太监又道:“那院子便是翰林院,玄宗皇帝曾在那里召见翰林学士们,老奴昔年还有幸见过李翰林几次呢!”
念云看一眼那破败的院子,问道:“不知公公贵庚几何?”
老太监听见她开口问话,有些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娘娘,老奴是开元二十三年生人,天宝二年正月入的宫,上元年间曾服侍过玄宗皇帝,今年是七十一了。”
念云点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大同殿,是一条青石板铺的甬道,前面又有一个院落。
老太监指着那院落道:“那便是兴庆殿,太上皇住那殿里。”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从前,玄宗皇帝也住那里。”
绿萝谢过老太监,赏了他一只玉扳指。大约是几十年没有得过这样的赏赐了,老太监对着她的背影跪下磕了一个头,感激涕零。
数十年的冷宫荒院生活,念云看着都觉得揪心,快步走进了那个院落。
兴庆殿也冷清得很,连通报的宫女都没有。
念云提步走了进去,这兴庆宫太静,高头履踩在汉白玉的地砖上,脚步声都像是有回音一般。
一直走进了大殿,才看见大殿的一角,有一个清癯的身影,披一件素罗衣,头发也近乎全白,斜倚在一张罗汉床上。
念云记得在东宫的时候,他虽身体不好,可头发却是养得极好,几乎不见一丝白发。不过端端数月,他竟看起来已经像一个老人了么?
罗汉床上放了一张小几,几上铺着许多的宣纸,地上也掉落了几张。他正握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念云不愿惊扰他,待他把笔放下了,才轻轻出了声:“念云……见过太上皇。”
李诵抬起头来,见是她,有几分意外,却又像是欢喜,笑起来:“念云,是你啊,你来了!”
他伸手招呼她,“来,你过来看看我写的字。我总觉着字要配着画才好,可我画不好。念云,你会画画儿么?”
念云走过去。她以为他在写什么要紧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他案头摊开的不过是一本《李太白集》,他正写着的是那一首《清平乐》。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他只写在半幅纸上,漂亮而空灵的隶书,留了半幅空白。
他的隶书写得极好,从前先帝在时,但凡有什么大宴之类的场面,群臣献诗,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