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江煜皱眉看着沈长安那双纷飞的手。
凤尾羽线比蚕丝制成的琴弦细些又锋利了些,她这般大力的弹拨,那双小手的几个手指已然见了血,可偏生这人好似浑然不觉,揉弦的力气是越用越大,速度也是越发的快起来。
那双往日里总是笑着的杏眸如今如同置在冰水之中,墨色翻涌,望不到底,如同身负家国大恨一般。
江煜微怔。
沈长安越弹越快,指法流畅地在羽线上翻滚来去,听着林婉萦手下错处不断的筝音,微微挑眉笑了一笑。
不行啊,三姐姐,怎么两世了,还是这般没长进呢?
大殿中的众人亦有听出筝音的不和谐的,带着几分轻视的眸子瞥了一瞥林婉萦的方向,心下皆是在想,这外边来的野县主的琴艺就是拿不出手啊,分明是用着上好的筝,却连个同凤尾羽线一争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这错漏百出的样子,若不是东宫有意带领着,怕是自己弹都弹不下来。
僖贵嫔回眸,柳眉横立地瞪着那个司乐坊的乐师,俨然一副质问的样子。
那乐师面色凝重,心思全然在东宫的那一只凤尾羽线之上,一时之间竟然连答话都忘记了。
林婉萦面色越发的白起来,眼前的情况也越来越招架不住。
六公主沈念溪蹭着温妃的胳膊,轻声说道:“三姐姐可真丢人啊……”
言罢一双如同小鹿一般的的眸子牢牢地粘住沈长安,那眼眸中亮晶晶的,几乎写满了崇拜。
然而这殿中带着崇拜的神色瞧着沈长安的可不知沈念溪一个,靳晨近日奉旨进宫陪侍太后,也顺便来参加了这中秋团圆眼。
她看着那个那日一箭赢了她的意气小少年,那个被她瞧不起的娇气东宫,如今面色凛然庄重,羽线之音淙淙从她手上流淌出来,低沉而婉转,磅礴而大气。
饶是她努力压制住眼底的崇拜神色,那张向来倨傲的小脸也不禁泛上了几分绯色。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东宫太子吗?
林婉萦察觉到大殿内对她的不友善的目光,心下不甘心之意浮起,可偏生手下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东宫那行云流水的流畅琴艺,反而总是会把她的这份流畅打断,惹来一众人的不快。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沈长安此举的羞辱之意比直接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可她的心绪早已不再在这面前的筝上了,而是一心害怕在这大殿上出丑。
可是往往人越是怕出丑,就越是会出丑。
这样不专心,又怎么可能挽回局面呢?
第96章 江煜哥哥来和她的琴音
随着又一处明显的走错音,林婉萦脸色更白。
沈长安素手纷飞神色自若,曲意悠长浑然天成。
她却手指颤抖义甲错位,焦虑踉跄错漏百出。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不是说是草包太子吗?不是说琴艺一般吗?
不是说东宫无用吗?
眼下她却用这一根线弹出水光云影下的苍茫夜色,弹出一份天地万物入我心的千年悲怆与气魄。
那是被漫长的岁月所滋养出来的平和与豁达,是层层递进的士子情怀。
仿佛是在苍茫天地间背负着时间沉淀出的从容与孤独而踽踽独行的人,音律则是人生的救赎,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又是面对盛世繁华的茫茫中一句无言的叹息。
额上的汗滴落下来,林婉萦手猛地一抖。
随着一声巨大而不协调的声音,筝弦“噔”地一声断了。
林婉萦倒吸一口凉气,双手颤抖,却是再也没有力气重新抚弦了。
林曼荷握着茶盏的手骨节寸寸发白,牙也咬的死死的,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死死地看着沈长安。
满殿的人面露惊色,仿佛随着这断裂的一声脆响才能回过神来。
沈长安则是神色自若,全然不顾大殿中发生了什么,手中的羽线未停,月色如水水如天,人琴一心,浑然一体。
羽线只有一只,没了筝音相合,沉混的声音孤寂更显,沈长安神思恍如隔世,心中的情绪全然宣泄在这琴弦之上,悲怆之意也越发明显。
僖贵嫔一脸不甘地瞪了那一旁已经苍白了脸的林婉萦一眼,手中的帕子拧的死死的。
纵太子琴艺再高超又如何?中秋团圆之夜弹此悲凉之曲,甚至带了些缅怀之意,岂不是在咒东梧?
正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殿内古琴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柔和如水的琴音包裹住羽线沉重而锋利的声音,与林婉萦踉跄的跟弦声不同,此琴音温和内敛,毫无痕迹地融合进沈长安的节奏,与其声声相合。
僖贵嫔震惊地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江煜骨节分明的手,就在那张他动过手脚的琴上纷飞来去,自如恍若天成。
琴渡弦声柔和如耳,悲怆和苍凉被压下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有容乃大的家国情怀,惊世气魄。
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