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病了,不然也轮不到我先到。”
“贵人不是体弱之人,想必是水土难调。”
“水土难调是有的。”韦钊敛目,两睫微垂,“还害了哑病。”
“哎呀,哑病?”曹武猛然一怔,“哑病可难医。”
“遍请了蓟州的郎中也不顶用。”韦钊别过脸去,“罢了,休提。”
城北马蹄声遥遥递来,转眼便被朔风一触即散。韦钊一面行,便仿佛能嗅到那么点熟悉的锈味,平白教他肌腱颤动,心跳过速。
曹武却不察,只边叹边道:“早知道开春定有侵扰,只是这次同往次不同。突厥怕是习了兵法,近日来只Jing兵小股来犯,尽做佯攻,守城兵士不堪其扰,军营之内虽无怨声,但士气低迷。属下心忧,而不敢轻举妄动。”
“突厥前阵子纳了一位汉人军师,此人文韬武略,Jing明强算,被那些狄人奉为诸葛。想来是他的计策。”
曹武大惊:“竟有这样的事,属下怎的不知?”
“你不知,紫宸殿的那位却知。”韦钊咧开一个苦笑,“这是架空咱们呢。”
“简直胡闹!”曹武两目圆睁,“战场无小事,若真打起来,将士们的性命谁来赔?”
“你当我不晓得这理?”韦钊单手抚着燏雪,宝驹体热,直将韦钊手心烘得暖暖,“这时撕破了脸,无益。”
“只是那军师是谁,竟有这般不臣之心?”
韦钊微顿,转脸向他:“夏翊这人,你可听过?”
第八章
天沉沙轻,神昏智迷。
夏翎吱嘎一声推门进店,店头掌柜模样的一手拨拉着算盘珠子,一手却正撑着脑袋打盹,只一个身着短褐的伙计耷拉着眼缓缓望来。他生得一副大气的好面相,肌肤是沙尘和泥土,两眼是皓月与星辰,只是此刻瞳仁于半阖半张的眼皮之间躲匿,教人捉不住看不透。
夏翎怔然盯着他。像,真是像,不在骨相上,却在神色里。好似那人的一缕神魂被吞进龙涎香雾里,飘飘悠悠闲庭信步,直到了千里之外的这儿来了。如此情态,一星半点的稔熟也够让他心惊。
他唇角挂不住,只得笑眼看着那人:“劳烦给我来一盅不灼嗓子的。”
那伙计没应,只又瞟他一眼,钻到后厨去了。掌柜的指间声响渐止,裹着冗高帽顶的脑袋径直往下掉。
夏翎寻了个偏僻的座儿,偷眼瞧着四周。这处小店前后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一丈方圆,稀稀拉拉搁了三四张桌,还有一张灰头土脸,好似泥里滚过。而他正前方那张桌,一人端正坐着。他顶戴斗笠,却似戴了金冠宝簪。一盅粗酒含进口里,也作玉ye琼浆。夏翎上下视之,也只窥见一弯嘴唇,边角挂着三两遗珠,更衬得夹竹桃似的毒。夏翎又有感于他举止矜贵,觉着他简直是麻雀窝里的凤凰,鱼目堆里的珍珠,太过鲜艳,进而格格不入,费尽心思也融不进这一处灰扑扑的地方。
夏翎两耳一动,听得脚步声往这里来,便猛然回神。他仰头,只见伙计肩上搭着一条透干的新汗巾,懒懒地将一只酒盅磕在桌上,道:“您的酒。”
“小哥辛苦。”夏翎向随行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即刻拨出两个锞子来,丢到伙计手里:“赏你的,记得念大人的好。”
那伙计两眼陡然清明,他先不作声,只掂了掂轻重,又将锞子拍回桌上了:“我不管你是哪位大人,这东西贵重,我受不起。”
夏翎这才抬眼正视他:“一点心意罢了,小哥既然不收,倒显得我没趣。”
伙计却嗤笑:“您没趣归您没趣,于我又何干呢?我不过一介草民,只家中贫困,无奈做这服侍人的活计罢了。我说不收,就是不收的意思。”
“我若是脑袋不灵光记岔了,还望小哥恕罪。”夏翎长眉微颦,声音却仍是酥酥软软,“要是当真没记错,我与小哥素昧平生。”
“我的确是从未见过大人,”伙计将“大人”两个字咬了重音,又从肩上将汗巾扯下来,拭了拭手,“您这一副富贵相,估摸着是京官罢,这儿可不比京里,您不必拿天子脚下那一套来唬我。”
“京官怎么样,天子脚下又怎么样?”夏翎惊觉自个儿竟有些沉不住气,赶忙赔了笑脸,“这几个锞子不过是我好心赠你,你不要便不要,哪里犯得着左冲右突的呢?”
“小的再同您说上一句,”伙计将汗巾又挂回肩上,“我服侍人,那是我命贱,您虽有个好出身,和我们还不是一样?”
这话一击即中。夏翎也不假惺惺地扮笑,他徐徐起身,脸上好似打了霜,千娇百艳也施展不开。
“是,我是贱。”夏翎笑得Yin毒,“我不光命贱,我脑袋也贱,躯干也贱,四肢也贱,骨头也贱,我这一颗乌黑的心,也贱得不得了!你也不必再找我的不痛快,只当我与你贱在一处了!”
他一抖袍袖,便决绝转了身,拽了一把随从的衣裳:“走罢!”伙计不动声色,只冷眼看他。可待到了门前,夏翎又身形一顿,似是想回转过脸来的意思,伙计以为他心还不死,正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