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是他的。”其他的男生就哄笑起来,不依不饶地打趣他。当时,他的样子很无辜,那无辜的神情,很像林,小雨不由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努力地想要捕捉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那是林的感觉啊,林……她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不想林。
“爸爸,我好怀念小时候呀,”爸爸回来的时候,小雨忽然说,她现在已经快有爸爸那么高了,“怀念以前坐在你的自行车横档上,从很陡的陡坡顶端直冲下去的感觉。”
天色逐渐地亮起来,已经是早晨六点了,小雨坐在车窗前,完完全全地经历了曙光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全新的一天就这么来了,她自己也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天地间一时很静很静,唯有火车“咣啷咣啷,咣啷咣啷”的声音在苍茫地回响。旅人们都还在各自的铺位里蜷着,走道里空空荡荡,满是摇摇晃晃的光影。也不晓得为什么,小雨忽然间觉得心情好起来,泪水还糊在脸上,她却觉得被什么冥冥中的力量召唤着振作起来了———转了头望出去,就看见车窗外秋天的浩然的田野和离得很远的、疏疏落落的灰色房子,也有三三两两的农家小孩,匆匆忙忙地赶着去上学……完全是江南水乡的韵致了,和她从小生长的岭南两样了。
唉———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爸爸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呢?小时候,她可是一刻也离不开爸爸呀。一想起小时候,小雨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冬天的夜晚,窗外呜呜地刮着寒风,好像是什么人在那里哭,凄凄切切的,有些怕人。而屋子里却很温暖很安静,点着橘色的台灯,灯光暖洋洋的,爸爸就坐在床前,她就蜷在印着小梅花鹿的干净棉被里,听爸爸给她讲一个又一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有辆大红的双层巴士开过来,就停在小雨前方,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就只看见车后背,侧面是一点看不见的,只看见那么一个长方的车后背———满满地漆得火红,喷绘着可口可乐的巨幅海报。车门“哗啦———”一声开了,人们就一个一个地从车肚子里吐出来,恰接上海报里倾斜的可口可乐瓶口,“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的,那感觉,就好像瓶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气泡泡。
马路两边是高大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人们在法国梧桐树的树影里,闲闲散散地走:年轻的妈妈牵着小孩子的手,小孩子摇摇摆摆走啊走不稳,稚气的声音拉长了在那里大声地念叨着:“哥———格———葛———各!哥———格———葛———各!”不停地念,念了很多遍,很好玩似的。然后,公交车开走了,一路地拾起满街的树影,拾起来又抛落在身后,那树影就不断不断地变幻着……
连路面也似曾相识,铺地的花砖罅隙里有青青的小草钻出来,小雨正勾了头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串一串的肥皂泡———浑圆的轻盈的缤纷的肥皂泡,大串小串地,随风,在她的身边飘飘游游,飘飘游游,飘游在初秋的马路上,飘游在法国梧桐树的枝叶间,飘游得到处都是,亮晶晶幻出七彩的虹影……那一刻那么神奇,恍如幻境。小雨感动得险险哭了,因为她看见,就在她前面,一个很小的女孩子正坐在她爸爸自行车后座上,在一路快乐地吹着肥皂泡,而她火红火红的小小背影,衬在她爸爸灰蓝灰蓝的魁伟背影里,只有那么小小一点点,看了就觉得心疼……
“再见。”小雨淡淡地笑了笑,这是那天,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唯一的一句话,明知,此生,是永不可能再见的了……
走下迎接新生的校车,小雨和爸爸立在校前广场上。一抬眼,前面就是Z大学的校门了。爸爸说,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着,就走到马路对面去买了一份今天的报纸。秋天上午的阳光格外好,既不灼热,也不耀眼,温婉地抚在脸上,带了一丝微凉,那秋阳的质感,仿佛切开来的新鲜橙子,透明、晶亮,散发着水果的清香……小雨就立在那里等着,东瞧瞧、西看看———
七点十分,当列车员推着窄窄的铁皮小推车,拖长了音调开始叫卖“早餐———稀饭———”的时候,爸爸从隔壁走了过来。他帮小雨从行李架上取下旅行箱,然后穿过走道,推到车厢交接的地方等着下车。小雨也立起身来,正要跟去,身后那个男孩忽然问了一声:“你到了?”小雨就蓦地驻了足回转身来。那个男孩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里亮亮的,分明很不舍。他应该是到上海去的吧,而这一站是杭州。也不晓得为什么,小雨心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想想夜里的哭泣,简直莫名其妙、恍如隔世了,而他,却用心默默地陪了她那么久。很感激他,真的很感激他。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也不问姓名,像风一样,却因了这短暂的默契,彼此铭记在了心里。
小雨立在那里,一瞬间有些恍惚,浑忘了身在何处,只看见很多的自行车从她身边流淌而过,法国梧桐树的树影落在所有人的身上,也是那么不断不断地变幻着……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六,这个秋天的星期六上午,每个人都好像很满足,慢慢悠悠的,脸上的表情那么亲切,那么日常,还以为是在哪处熟悉的街角……
2. 男女生比例是7∶1的Z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