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问下一句,在门后服饰的侧用人便已悄然为她移开了门,当做自家男主人的回答。继国岩胜盘腿坐在明国芳缎所织就的软垫上,对她说:“进来坐吧。”
在房间内分列而坐的家臣们,对此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了。主公岩胜大人对妻子一向敬爱有加,哪怕是商议战事时,也愿意为她停下片刻,一起喝一盏茶。
不过,阿优夫人是个有分寸的人,只会在闲暇时到访。若当真是战前那等紧要的时刻,她是绝不会露脸打搅的。
丝绸摩挲的细细轻响在众人耳畔落定,美丽的夫人在主君的身旁跪坐了下来。在尽是男子的厅堂之中,她的到来,便如在荆棘里悄然绽开了一朵绵绵的山茶花一般。
继国严胜问:“怎么了?”
“岩胜殿,那座城池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夫人的话,叫诸位家臣有些惊诧。他们陡然想起来,自家的殿下似乎是要为夫人兴建一座城池。没想到这句话并非岩胜殿的口头玩笑,他当真允诺了阿优夫人
一座城郭。
岩胜问:“叫什么?”
“就叫做‘六条’,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岩胜想了片刻,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如果在若州的南方就有六条城的话,优也不必远道岧岧地去往安艺的六条城了。
“那就用这个名字吧。”
岩胜的欣然应允,让优慢慢地笑了起来,容色如春朝之花。
下坐的家臣中,有个姓松田的男人。他向来爱投机取巧,此刻有意讨好这位受宠的夫人,便主动提议道:“岩胜殿,近来若州新开张了天竺的螺钿珠簪屋。若是北之殿夫人不嫌弃的话,在下便派人前去采买,以供夫人装点。”
“天竺的螺钿……”优将桧扇自细带间抽出,徐徐展开,“是发簪这样的首饰吗?”
“正是。”
“我们武家的女子,可用不到发簪这种东西啊。”她以扇掩唇,笑着摇了摇头。
武家大名的家眷之间,时兴的乃是垂落的披发,耳旁、眉边各留两缕前发,此外俱以檀纸或发带束在身后。这样披散的长发,并不胜发簪这般的饰品;唯有下等妇人、商人之家,为了方便劳作,才会将长发梳为发髻,再插以发簪。
岩胜的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不快:“你太冒犯了,松田。”
松田愣了一下,顿时冷汗淋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出生庶民,自己的妻子是个农妇,从前未发迹时,妻子在田间劳作时便会梳起发髻,再插一条发带。但他忘记了,大名的妻子可完全不需要劳作,自然也不需要“发簪”这种多余之物。自己这样说,就仿佛在讽刺北之殿夫人也是出身平民的农妇了,难怪会惹来岩胜殿不快。
“是我失礼了,恳请岩胜大人恕罪。”松田连忙伏身行礼,略有些后怕。
岩胜殿下的脾气并不好,在战场上本就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那类主将。而在碰到有关妻子的事情时,他会格外暴躁一些。先前有一位刚行元服之礼的十五岁少年,仰慕初初见面的北之殿夫人,情不自禁之下,连夜写好一封情书,想要偷偷递给夫人,却被殿下发现了。之后,便是一番令人胆寒的波澜。
这少年并不知道夫人之身份,才会贸然生出仰慕之心;这本非什么大罪,毕竟北之殿夫人容色如此出众。但那少年却被岩胜殿勒令裁腹自尽了。这少年是家中嫡男,他的父亲因此憎恨上了岩胜殿,又在领地内掀起了好一阵动乱。
此时此刻,说错了话的家臣松田心底惊惧不已,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竟然在糊涂之下,失礼出言,冒犯了北之殿夫人,不知岩胜殿会如何处置自己?
一想到此处,松田就倍感不安。
果然,不出松田所料,继国岩胜沉声说:“如此不谨慎,可见你也不胜身上的职位,还是在农田中劳作更适合你。”
这似乎是有撤除其领地家职的意思了。松田微惊,正想恳请主君的原谅,却听到了一旁传来了轻软的声音,细细如新雪初落,那是阿优夫人开口说话了:“岩胜殿,其实我还挺想看看天竺的
螺钿发簪是什么样的呢。”
松田微诧,偷偷抬起了头,却见优浅浅地笑着,对继国岩胜说:“不用为这种小事处罚您的得力之臣。更何况,我确实想要一支这样的发簪。”她说着,慢慢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角。腰卷处层叠的吹牡丹纹,如倒映在海波之上,皱起一片挑金线所缝制的涟漪。
岩胜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原本紧皱的眉松开了,语气也缓和起来:“既然优这么说的话,那就算了。”
一场灾厄,便在阿优夫人的几句话下消散了,松田抹了把冷汗,忙向这位美丽的夫人道谢:“谢过北之殿夫人。”
武家的贵夫人,怎么会喜欢发簪这样的下等之物?她必然是为了让自己免于责罚,才会自降身份,和岩胜殿说“喜欢发簪”的。
松田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得北之殿夫人的仁善是他从未想过的。
“好了,你所说的天竺螺钿,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