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指带了一个错金指甲套子,镶一块缅甸软玉,并一围南海珍珠,听卫士报告邓月明行踪。白珍用餐刀给方片面包搽花生酱,皱眉抱怨道:“文昌都去内地了,还跟着他做什么?我真是对别人的隐私一点兴趣都没。”白老太太不置可否,撇一眼白珍身前的晨报,看到上面写着沈文昌的行程,冷笑道:“前几天吵成那样,这几天追着报纸看行程。没出息的东西。”
“吵架也有我的不对。”白珍冷静道。
白老太太垂眼哼笑:“我的女儿居然要向别人认错。”白珍也不回对,怕她一旦得到回复,就要生出一席诡异骇人的言论。她被止在这里,也不言语,只轻抬着小手指,捏着鸡蛋沾盐吃,咬了一口“呜”一声,一个小大姐忙端来漱口盆,弯腰立在一旁。她把鸡蛋吐了,又用清茶漱了口,厌弃道:“蛋黄不黄。”又哼笑着把半个鸡蛋往盆里一丢。那小大姐笑嘻嘻道:“这哪有什么好东西呀,还是在宁波好。”
另一个又笑道:“还是姑爷托了关系才有的。”
白老太太用一块洋纱手帕擦手指头,也往盆里一抛,笑道:“他也就这点能耐。”
白珍气的把餐刀往餐盘上一扣,起身就要走,白老太太面色一顿,厉声道:“坐下!”
“妈!”白珍立在那里,惊怒而无措道:“连我都知道上海现在米是什么价,菜是什么价!我是个家里不管事的,别的太太帮自家先生攒点家用,我都不会,现在一整个家都是文昌在……”
“别的太太是别的太太!”白老太太的音一层一层拔高,一种咏叹的调子,像她错金的指甲套子,一摞一摞的叠着,披金戴玉的凶器。白珍慌然睁大了眼,看着她眼,像是看到西南的古寨,孤然匍匐在密林中,旗杆上挂满了人牲的头颅。
“一个女人,连不想听的话都不敢听。”白老太太嗤笑:“你可不要对人说你是我的女儿。”白珍抿着嘴,侧头望向窗外。
“女人这一生呐,可比男人难的多”白老太太摇着头叹息道:“得看不愿看的,得听不愿听的,甚至得嫁不愿嫁的得爱不愿爱的!”
“你得记着,你是个女人”她倾过身去,冰凉的一只手抓了白珍,叫她转过头来直视她:“你一出生,就得耳听八方,就得眼观六路。”
“他……”白老太太指着那个卫士,依然盯着白珍:“是报给你听的,叫你知道那样的一类人,怎样一个形式作风,好叫你有数。今天去了一个戏子,明天能来一个婊子!你防不胜防!你只能先去晓得他们的动作,摸清他们路数,才好以不变应万变!”
“这个……”她指了那吐掉的鸡蛋道:“也是扔给你看,今天你老娘要骂你男人,你拔腿要走,明天要是他周市长,他汪主席他日本天皇要骂你男人,你能拔腿就走吗?你只能忍着!”
白珍愣愣的望着白老太太,嚅嗫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白老太太疲惫的靠到椅背上,两个高大的女仆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垂着手。白老太太对白珍招手,叫她坐下,自己苦笑道:“我是半截入黄土的人啦,今日鞋,明日不知能不能穿。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不能叫你在我走后过不下去。不是我要拆你们夫妻,只是我信不过文昌。咱们这样家庭出来的人,对有些事情是见惯了的,可这些事情呢,对他们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来讲,叫做世面!人呐,见着自己没见过的世面,容易丢!丢了妻,丢了子,丢了自己!”
“你愿意跟着他,你就跟,可你也得给自己留着一手,宁可学而不用阿。”
白珍把这些话听在心里,颓然坐下来,忽的看到摊在餐盘旁的晨报。晨报上写着沈文昌的行程,一日一日,四处巡查。白珍想:“现在他们新政府官员出门都怕暗杀,众多卫士跟着,怎么还可能把行踪登报纸上呢,这大概也是一种欺骗。”
又想:“他以前骗过我吗?”想来吓一跳,因为她曾经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而他正在她身边见世面。她忽然不敢往下想下去,因为她给了他太多的自由,给了他太多的机会,而他又太漂亮——他也是别人的世面。
“不敢想就不想了吗……”她痛苦的自问着:“不想就没事了吗……”
“不是的……”她呜咽一句,落下泪来,两手着住肚子伏到餐桌上哭道:“不是的……不是的……”
上海的寒chao来了,不至于下雪,却延绵的下着秋雨。她知道秋意已经沉到了她的心上,像落满了秋雨的梧桐枯叶,静静的烂在那里,无声无息的败坏着。
可夜里沈文昌挂来电话,她却很平静,与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又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的言论道了歉。沈文昌沉默在电话的另一顿,许久才道:“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你。”她笑道,面上却落满了泪,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在一瞬间里就被母亲教会了忍耐,教会了伪装,教会了蛰伏。
第60章
沈文昌在11月底的一个夜里赶了回来,因为和白珍约了第二天一起去看路晓笙的话剧。他给白珍带回来一批皮草,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