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龙打了盆热水进来,不一会就把被子上的污秽擦得干干净净。他洗干净手,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这是我用过的,你别嫌弃。”年轻人火力旺,大冬天穿的也是单衣,为了干活方便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从不觉得冷。
周玖穿好衣裳,靠着两个摞起来的枕头,笑yinyin地拎起被角,故意嗅了嗅:“有点味道……”
王应龙一下子紧张起来:“什么味道?我前天刚洗过!”
“自然是皂角的味道。”周玖莞尔,“不然还能是什么?”
“啊对对对,皂角的味道。”王应龙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王应龙把擦shi的被子卷成个春卷,推倒床尾,盘腿在周玖对面坐下。
“来下棋么?闲着也是闲着。”
“好。”
又输了五局后,王应龙已经没脾气了。
“阿九,你实话告诉我,你的棋艺怎么样?不会是绝顶高手吧?”
“怎么可能?”周玖笑道,“我的棋艺最多算是二流。只因你是初学,没什么经验罢了。多下几次就好了。”
“有道理,凡事都要多练,技术才会进步。”王应龙煞有其事地点头,压低嗓音道,“我们,也要多练练才是。”
周玖怔了怔,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荤话,思及午后的亲昵,苍白的面上瞬间泛起薄红。他垂下眼帘,捏着棋子不说话。一双秀雅的眼睛,仿佛烟雾笼罩下的西湖,柳丝低垂,水色空蒙,望之心旌神摇。
王应龙看得呆了,手中的一把棋子哗啦啦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连忙转移话题:
“……松江府快到了,你要换上男装吗?”
“不了。其实我不是来寻亲的,只是到江南来游玩散心,如果可以的话兴许会长住。”
“那女装的话会不方便的。”王应龙道,“松江府这边,十八岁未成亲的姑娘不仅要上交罚金,还会被官媒强行配婚。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被重点关照的。”
周玖知道这些,倒是不慌:“就说是寡妇好了。”
“寡妇?”王应龙恍然大悟,“难怪你打扮得这么素净。——你有准备户籍吗?”
“有的。我准备了两份不一样的,便是换回男装也方便。”周玖从荷包夹层里掏出户籍文书,递给他看。
王应龙摸着下巴端详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任何作假的痕迹来,惊叹道:“厉害了!这官印跟真的一模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这就是真的。周玖笑而不语,他只是往京都府走一圈,和受宠若惊的府尹喝了杯茶而已。
“我在时雨巷有套空着的房子,环境比较清幽,门口有一条河,过了桥转出巷口就是一排店铺,酒楼茶馆书肆应有尽有,很是方便。有时候来不及回家,我就会在那住一宿。你放心,打扫得很干净。”
周玖慢慢地收起所有棋子,抚平盒子里堆尖的棋子山,盖上盖子。“那附近都住些什么人?”
“都是些苦读的学子。听说此地风水好,连续几科都出了进士,连今科的状元郎也在这里读过书,所以学子们都闻风而来。”
周玖想了想道:“好像有这么回事。”
状元文章写得好,正在翰林院熬资历呢,不可能再跑回松江府了。
周玖放心道:“多谢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
王应龙爽朗地笑笑,出去帮忙停船了。
周玖随手挽好头发,抻平微皱的衣襟,收拾好东西,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绚丽的霞光洒在一排排青瓦白墙上,粼粼的水光漾着金辉。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Cao着吴侬软语,笑语盈盈,神采飞扬。
这就是江南。
富庶、安乐、没有遭到外族践踏的江南——也是他母亲的故乡。
周玖披着斗篷,站在船头,心头久违的安宁。
王应龙拉着他的手,带他跳上岸。
“你没有来过松江府吗?”
“没有。”
彼时戎羌铁骑步步紧逼,大臣们纷纷劝谏周玖退向扬州或金陵,偏安一隅以待来日,周玖没有答应,而是力排众议,选择在淮水侧与戎羌血战到底。
“原来江南是这个样子的。”周玖抬起头,喃喃自语。
幸好他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