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玖闭着眼,半天没有动静。王应龙小心地把人拦腰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
男女之间的外在差异很大,只是周玖生得太好,旁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脸上,惊叹于他的容姿,也就忽略了其他。
周应龙帮他脱下鞋子,叠好墨绿色的斗篷,把被子展开拉到胸口的位置,掖了掖被角。他转身给手炉添了几块碳,将炭火拨得更旺些,拧好盖子,套上布罩,回身一看,周玖已经把整个被子拉过头顶,蜷缩成一团,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在外面。
“……”周应龙失笑,“这么怕冷的吗?真是……”
他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像是大锅里煮着麦芽糖,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尽是熏然的甜意。
周玖气质文雅清贵,像是世家出身,不知为何孤零零地这般打扮?要知道男子扮作女子,仙姿玉貌,孤身上路,反而更加危险。
王应龙掀开被子一角,把手炉放进去。蒙着被子的周玖忽然拉下一截被子,半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他。
“我放个手炉,你睡吧。”
“睡不着。”周玖习以为常地说,“老毛病了。”
“那怎么办,我给你唱首歌?”
“唱什么都没用。”
簪子有些碍事,周玖抽掉珍珠发簪,丢到枕边,扯开发髻,乌黑的发丝随之凌乱地散在榻间。他的眼睛波澜不惊,明明很年轻,却暮气沉沉,失之朝气鲜活,俨然一棵遍体鳞伤的梧桐树。
他会活下来吗?
我能让他活下来吗?
王应龙坐在床边思量,随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周玖微微扬起脸,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小时候有一回逃学,偷偷溜回家。刚翻墙进去,发现院子里竖着一大笼子,盖着一大块布。我心想什么东西这么大,布一掀开,嚯,居然是只熊。”
周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熊?”
“人家养猫养狗养鸟,我娘她居然养了只熊!好家伙,那站起来比我爹还高,黑乎乎的可吓人了。我爹也吓了一跳,好几天没敢回家,娘只好把熊杀了炖熊掌吃,还剥了皮做了张垫子。你还别说,熊皮垫子挺软和的。”
“令堂真是个奇女子。”周玖感叹。
“不止呢,她还养过蛇,这么长一条。”王应龙比划着手势,夸张地张开手臂,“有一回蛇不见了,全家到处找都没找到。后来吃晚饭的时候,发现蛇在煮粥的大锅里。当时爹就把晚饭全吐了。”
“噗……咳咳,蛇粥什么味道?好吃吗?”周玖止住咳,笑问。
“我觉着挺好吃的,鲜嫩爽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下次捉条蛇来煮给你吃。”
“这时节,哪还有蛇?”
“兴许没有,兴许有,总要找了才知道。即便现在没有,再过一个月,惊蛰春来,什么好吃的都有了。河豚汤鲜,竹笋甜脆,便是随便揪一把荠菜,也能包两碗小馄饨。还有枝头的香椿,嫩绿嫩绿的,裹上鸡蛋ye一炸,那酥得连舌头都能吞下去……以前闹饥荒的时候,连柳叶儿榆钱都是好物。”
王应龙的话委实多而密,吐字清晰,中气十足,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很适合干御史。周玖走神地想。
“柳叶和榆钱,我倒是没吃过。”
如果国家真的沦落到让他吃柳叶榆钱的地步,御史们恐怕会涕泪横流地撞死在他面前。
“其实和野菜是差不多的,生嫩的草叶子味,有点苦,不算好吃。还是槐花好,又香又甜,生吃我都能吃个肚子浑圆……”
王应龙一个人,硬是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周玖两只胳膊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清隽的脸。暖热的手炉贴在胸口,熨帖着一颗冰凉已久的心。
他不自觉地弯起眼睛,眉眼盈盈如秋水,漾着浅浅的笑意,令人怦然心动。
以周玖的年纪和身份,本来早就该娶亲生子了,只是他顾虑太多,推说“戎羌未灭,何以家为?”这个理由自然无法说服众臣,其中有一个大胆的直接把美女送到了他床上,周玖没有收。
流言纷纷,甚嚣尘上。其中信众最多的,要数“断袖”和“有疾”。
丞相暗地里去询问给周玖看病的大夫,焦急又委婉地向周玖表示过,断袖无所谓,能不能先留个种,大雍需要一个安定人心的继承人。
周玖慢悠悠地回应,戎羌那边多的是,从他父亲到哥哥弟弟侄儿,上到五十下到五岁,要多少有多少,爱挑谁挑谁。
把丞相气得够呛,好险没晕过去。
不过周玖确实好男风。他的节Cao让他不至于对臣子出手,他的身份决定了没有臣子敢对他出手,所以目前为止,他还不知情爱为何物。
直到王应龙傻乎乎地撞上门来。
这五年来的每一天,他都是当作最后一天来过的。他嘴上常常说着相信和鼓舞的话,放手让文官游说义军、武将诈败诱敌,甚至以自己为饵引诱戎羌主力,设伏歼灭。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