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到来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有恐惧:“他们不让我吃饭,不让我出门,连上厕所都跟着!干活的时候派个人盯着我,复习资料也被他们搜走了。我没法复习,也出不去。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小屋里,只给我一个痰盂。老刘,你不知道……我想回去了,我真的想回去了……”
刘育良道:“我在想办法。”
徐平求救的目光看着他:“只要能回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来的时候有人看到了吗?”
“没有,宿舍都乱了套了。他们好多人都到许主任那里闹。”
“你不要参与进去。”
“我没有,我害怕,老刘,我还能回去吗?我不知道。”
“我打听到农场还缺人,他们那边人走了大半,你过去试试,呆上两天再想办法。”
“农场?我们这边的农场?”
刘育良沉默着,很不忍心和他说这事。
“我不去!”徐平断然拒绝:“说来说去,还是在这山里。我难道出不去了吗?不是说考上大学就可以吗?他们凭什么不让我考大学,凭什么没收我的复习资料!”
“到农场好歹也是个营生。”
“那是你的营生!你愿意一辈子呆在大山里,我不愿意!”
“徐平!到了农场,只要你坚持复习,还是可以考上的!”
“不,我不考了。学琴有用吗?老刘,没有用的!你不是认识很多人吗?你不是有关系吗?你给我弄张返城证好不好?或者,给我写个推荐信,只要能离开这,不管在哪,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好不好,我求你了。”
“我弄不到。”
“你骗人!你之前还认识军官!”
“徐平,我真的做不到。我们的命运只能靠自己去挣,你不能放弃。”
徐平泪眼朦胧看着他,他不能相信,这个时候老刘还在说这些天真的梦想,还在劝他留下来。他没看到他们怎么逼他的吗?他们排挤他、践踏他、侮辱他,他上厕所的时候,他们就拿着根棍子看着他,才开始他还在他们的监视中拉不下来,后来也就无所谓了,因为拉不出就只能憋着,他死也不要拉到那痰盂里。他闻着那臭气哄哄的痰盂,像是自己也浸泡在了那脏东西里,沤着他,沤成了庄稼里的肥料,化在这片无声的大山中。就这样寂寞下去,永远地寂寞下去……然而他更怕的是,自己的麻木,自己的无所谓。当他坦然自若地在他们的目光下屙屎,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被同化,被淹没,成为这时代一件无声无息的殉葬品,眼泪滚烫地流下来。
“你真的不帮我吗?”
“你要考大学。”
“你总是逼我考大学考大学,可是结果呢?他们听吗?他们认吗?大学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屁!什么音乐、什么梦想都是骗人的!权力,才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东西。你看看那些走了的人,哪个家里不是有权有势,哪个没有托关系,你还在这里假清高,你……”
“住嘴!”
刘育良厉声呵斥:“再胡说一句,你就给我滚出去。”
“不,我不会再相信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徐平!你当琴是什么,是你拿起来就可以随便放下的东西吗?它是你手里的营生,是你毕生的信念,不论遇到什么境地,你都要先给我保住它!走到哪里也不能丢下它,这句话,你给我刻在骨子里,一辈子都记着!”
“我不要了可不可以?”
“你不要就别叫我老师,我当没有你这个学生!”
徐平流着眼泪:“那你当我是什么?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学生吗?还是你的工具,你的作品,你拿来试验的小白鼠!我在你这里不配拥有自己的思想,不配拥有自己的人格,你完全蔑视我的想法,我的请求,你从来都没有为我想过,你都是在满足你自己!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刘育良气得身子连连发抖:“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徐平道:“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镜头随着徐平哭着奔跑的影子远去。
打板了,曹文还感觉身体里滔天的怒气冲撞着,绞得他心痛,这个逆子,这个逆子!
钟奕眼泪干涸在脸上,坐在床上发呆。副导演看着这糟糕的境况,小心翼翼问曹文要不要继续。曹文摆摆手,回去吧。于是宣布收工,服装师、道具师涌了进来,进进出出的人,渐渐喧嚷起来。只有曹文和钟奕,隔着重重人群,互不理睬,也不说一句话。方尧进来,绞了把毛巾想给曹文擦脸,曹文一把推开他,愤然地走了。历经了一天一夜,滔天的怒意过去,化成一片沉重不堪肩负的悲凉。这悲凉把两人浸泡在里面,头发丝、脚趾都给泡发了似的,绵延无尽的酸痛后知后觉地翻涌出来,将人溺毙。两人好的时候,方尧插不进去;两人坏起来,他就更插不进去了。曹文的心思都被这场冷战牵引着,每时每刻都在钻心,他从没有这样。以前坏就坏了,他们疏远一阵,还会好。可是冥冥之中觉得,这次坏,就像是永远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