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主义的膨胀会使人变得盲目狭隘,他们定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本就不愿相信,又见你连一万个人都带不好,就更加不会相信你了。若我是他们,见过你那些被‘瘟疫’折磨得双目无神的兵,平时尚还好说,但最后关头说不定宁愿和北燕同归于尽,也不愿轻信于你一个外族人。”
“你须得利用时机,但这个时机又同时给你出了个最大的难题……这无解。”最后,长歌懊恼地叹了一声。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房前。时陌推开房门,扶着长歌进门。
四个角落的炭火正烧得旺,一室温暖,窗边的美人榻换了新的绒毯。时陌扶着长歌半躺在榻上,自己坐在她身侧,笑问:“累不累?”
长歌轻点了下头。
时陌将她揽入怀中,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心口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那靠着我睡一会儿?”
长歌轻轻点了下头,想了想,又抬眼笑yinyin地看着他,娇嗔道:“我这样靠着你不舒服……”
时陌一笑,微微松开了她,替她除了外袍,扶着她在厚厚的垫子上侧躺下,又替她盖上一方毯子。自己则坐在她身侧,垂眸凝着她,手掌轻轻抚在她的腹部。
手底下忽地传来一道动静,他蓦地一惊,下意识地去看长歌。
长歌抿着唇儿笑:“你走的时候它动得还不怎么频繁,如今是越来越活泼了。”
“那可难受?”时陌紧张地问。
长歌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它偶尔活泼一下就像是在同我玩耍,我心中欢喜又满足,但有时太过活泼,我便会觉得招架不住了。”
“那要如何是好?”
长歌失笑:“你是大夫,你却问我?”
时陌生平头一次露出为难的窘迫之色。
长歌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给它说故事吧,它最喜欢听故事了,尤其喜爱听爹爹英武无敌的故事。”
长歌双眸亮晶晶地凝着他。
时陌心头却倏地一阵揪疼,他哑声问:“我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你一人在宫中就是这样过来的?”
长歌一怔,柔声笑道:“也并非你想的那般煎熬,有它陪着我,任风波诡谲,我心里总是温暖的。因为,它是你的孩子啊。”
她握紧他置于自己腹部的手:“时陌,我真庆幸我还有这一生,庆幸你我之间终于有了这样一个结果……只要你我之间终有重逢的一日,那之前所有的磨难与坎坷,我都甘之如饴;只要你我之间终有花好月圆,无论怎样,我都愿意等待。”
时陌直直凝着她,眸光微动。忽地,他俯身,紧紧攫住她的双唇。
……
时景看完战报,乌黑的手指松开,那小小的册子“啪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懿和帝看着他,浑浊的眼中划过某种情绪,不过被他很好地克制住了。天子看起来波澜不惊,他淡淡站起身来,最后看了时景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父皇……”时景忽地叫住他。
懿和帝停下脚步,仍然背对着他。
“第二次,军中那些□□,并非儿臣下令。”时景跪在他身后,落魄而喑哑。
“朕知道,第一次,你以瘟疫消磨士气,目的既达成,细作便蛰伏。第二次,则是时陌命人向你细作假传了你的命令,在军营水井内投放□□,并留下‘待战败,将军中之人满门尽诛以斩草除根’之言。细作中计,结果被时陌带兵当场抓获,人赃俱获,还让将士们深信一切是太子所为,是太子Yin谋要害他们,他们若战败而归,不仅自己要死,连九族也要被灭。不甘不愤之下,怎不拼尽全力厮杀搏命?”
“士气这个东西,由你摧毁,便应当因你凝聚。时陌倒也公平。”懿和帝如此感慨。
时景听罢,终于长长地闭上眼,低低地笑了出来,如绝境困兽的笑压抑而悲怆,在空旷shi冷的天牢内回荡。
他嘶哑地喊道:“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啊!”
懿和帝冷漠的背影似有所动,但他最终仍未回头,正欲大步离去,时景忽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请教父皇。”
懿和帝又停下了脚步,却也未回头、未吱声。
“方才,老六分明能要了我的命,父皇知道,为何他却不杀我吗?”时景讽刺地问。
懿和帝闻言,沉重地闭了闭眼。他一言未发,抬脚大步离开了这里。
他的身后,回荡着时景放肆而悲凉的笑声。
夏晖将酒端至时景面前,时景仰天长笑:“他此举之意是让你来杀我啊父皇!”
话落,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金杯落地的刹那,他倒在地上,眼角落下一行眼泪。
父皇,你一生何等骄傲风光,不想最终竟也卑微至此。
懿和帝的脚步猛地停下,高大的背影微微晃动。
他走出天牢,外头骄阳刺眼,懿和帝下意识抬眼挡了挡眼睛。重新放下手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赵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