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倒是乖觉。
梁靖无奈,在她肩上轻按了按,便转身健步而出。
……
夜色愈深,城里流窜的土匪渐渐剿清,各处城门关上后,街巷间也安静了下来。梁靖那边想必在办善后的事,一直没什么动静,唯有两位仆妇在周遭清静后带了些饭菜过来。
玉嬛用了饭,便在屋里踱步。
揣测的、担忧的、迟疑的,在梁靖将她救出后尘埃落定。
他那句话模棱两可,然而当时目光对视,彼此藏着的深意,其实甚为明显。她琢磨了会儿,自顾自地笑笑,推窗对着夜色出身,等到漏深人静,正想沐浴歇息,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旋即,梁靖的身影便闪进了院门。
他已然脱了披风细甲,只穿件檀色圆领长衫,颀长利落。
进门没走两步,他往这边扫了一眼,却忽然愣住了。
北地的春夜仍有寒意,风吹过来,萧瑟冷清。玉嬛站在窗边,背后是几盏灯烛,从外面瞧过去,正是美人孑然站在灯下,朦胧秀致。她已经换了那身少年的装束,头发散下来,却因不太会梳髻,便拿珠钗松松挽着。那双眉眼仍旧婉转,藏着盈盈水波,默然静立时,却比先前懵懂的少女更添几分内蕴。
这场景让梁靖有些恍然。
想起去年三四月里,他假托重伤住在谢家,她晚饭后散完步,偶尔会去看他。也是这样的夜晚,风吹得更和暖,谢家廊下灯笼熏暖,她站在院里甬道上,两只手负在背后,盈盈笑意里藏着狡黠。
而此刻,她身量长高了些,那气质也稍有不同。
添了几分女官在深宫行事数年的端庄静婉,却不像那时心机深藏,或许是谢鸿夫妇都还健在的缘故,她眉间不见愁苦,随意把玩手里一支玉毫时,倒有慵懒情态。
像是春风拂过,娇憨少女添了女人的韵致,画卷般诱人细品。
梁靖脚步稍顿,隔窗将她看了两眼,才硬生生挪开目光。
走进屋里去,侧间灯火通明,她仍站在窗边,斜靠着窗坎,“这么晚了,梁大哥还不歇息?”她将桌上那盘洗好当夜宵的果子往前推了推,“刚送来的,尝尝么?”
梁靖方才忙得脚不沾地,水都没喝一口,见了倒有点犯馋。
想伸手去拿,却忽然被叫住。玉嬛看着他微微蹙眉,有点嫌弃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洗手吧?”见他顿住,心中便是洞然——这人出身世家,在武安侯府时金尊玉贵,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到了军中,便又恢复了那粗豪行事,未必有空去收拾。
遂取了竹签戳着,伸到梁靖跟前,随口道:“你打算在这逗留多久?”
“明天就回。”
“这么快。”玉嬛喃喃,等他吃完了,又戳一块递过去。
梁靖从善如流,连着吃了三四块,却是只觑着她不说话。
玉嬛心里觉得奇怪,也不知他这么晚忽然过来,是想做什么。想起白日里那情形,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清晰分明,她自知偷偷离开京城的事办得不地道,心里稍觉忐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只好先开口,“这么晚过来,是有事么?”
梁靖顿住,迅速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轻咳了声。
比起傍晚时的凌厉,他这会儿倒没那么盛气凌人,将两只手撑着桌案,微微俯身,“离京之前,你留了封信给我。里面说,让我不必死守婚约,认真的?”说罢,盯着玉嬛的眼睛,眉目深邃,有几分质问的味道。
玉嬛愣了下,斟酌着道:“那时我不知道事情能否办成,若……岂不是耽误了你。”
还真是体贴入微,会给旁人着想!
梁靖心中气闷,想问得更深,又觉昂藏七尺男儿,特地跑来对这种事刨根究底着实气短得很。而一桌之隔,玉嬛只将眼睛眨了眨,有点犯懵,仿佛这事理所当然——若情势允许,她便奉了长辈的遗愿与他成婚,若有些波折,权衡之下,她便能轻易弃他而去似的。
似乎在她心里,成婚只是为那个约定,而不是为他这个人。
若韩太师当年给她定的婚约是三弟,她难道也就这般从了?
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冒出来,梁靖那股闷气更浓,又有些不知从何而生的烦躁。这烦躁却从不表露在脸上,他只用那双深沉的眼睛盯着玉嬛,积聚了许多浓云似的,半晌后,猛然站直身子。
“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僵硬,“早点歇息,回京后按期成婚。”
丢下这么句话,他没再逗留,径直出了屋子,迅速消失在院门外。
玉嬛仍站在窗边,看着昏暗空荡的院落,心里有点茫然。
这般突兀来去,他漏夜突然造访,就为了问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她懵然站了片刻,回味梁靖前后两次的语气神情,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生气的缘由所在。不过次日梁靖便恢复了寻常在人前的冷清端肃模样,趁此机会将灵州好生整顿一番,待诸事妥当,才启程回京。
回京途中,他也只字不提儿女情长之事,只跟玉嬛说了些韩太师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