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迟疑。
梁老夫人点了点头,鬓边发丝半白,眼底却藏着惋惜。
自家孙子的性情,她当然清楚,而玉嬛虽年少,从那日在夷简阁的言辞来看,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不肯委屈苟活。玉嬛虽答应了以谢家女儿的身份进门,岂会委屈一辈子?必是两人已然同心,想设法昭雪冤案。
老夫人活了几十年,走过风浪无数,翻来覆去琢磨到如今,也算是想通了点。
屋里一时安静,玉嬛下意识十指微收。
默然对视片刻,见老人家没有责备阻拦的意思,才低声道:“多谢老夫人体谅。”
梁老夫人颔首不语,只在她肩上轻拍了拍。
……
因是永王提议编书,景明帝亲自下旨,谢鸿手里的事交接得很快。
一家子从京城搬回来没多久,在京城也有宅邸,除了那些需时常翻看的书,也没太多行礼。起居穿戴的东西自有仆妇丫鬟收拾,冯氏备了些回京后要用的礼,待日子一到,一溜十几辆马车便启程赶赴京城。
好在路上风和日丽,又请了镖师护卫,走得颇为顺利。
时隔大半年,再一次站在京城巍峨的城墙楼阙前,玉嬛掀起车帘,心里五味杂陈。
上回来时,她还只是谢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心思系在京城的繁华热闹上,靠在冯氏怀里时,满心惦记的都是各色吃食玩物、华衣丽饰,心里没有牵系挂碍,闲云野鹤似的。
而此刻绣帘半挑,她目光四顾,所想的却是十二年前。
这座人烟阜盛的城中,豪贵云集,皇权巍巍,当年祖父摸爬滚打,帮着景明帝剪除世家羽翼,从巅峰跌落时,被人构陷追打时,曾受过怎样的冤屈?
当年nai娘抱着她逃出谢家的大火后,又是怎样凄惶无助地逃出这城门?
玉嬛记事起就住在淮南谢家,对幼时的事没半点印象,若非年前那短暂的两月,这座京城于她而言仍是陌生的。但即便事隔多年,即便脑海中没有半点关乎太师和亲生爹娘的印象,想到久远的旧事,心中仍是隐隐作痛。
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曾站在这里许多回,这楼宇城墙,都格外熟悉似的。
周遭是热闹的摊贩行人,玉嬛晃了晃神,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落下绣帘。
冯氏知道她心事,温暖的手伸过来,将她握住。
“善恶终有报。他们泉下有知,定会盼着你能平安顺遂。”
“嗯。”玉嬛轻轻颔首,“会的!”
会有那样一天,她过得平安顺遂,也活得堂堂正正!
……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穿过高而宽阔的门洞,进了里面,便是朱雀长街。屋舍鳞次,商铺热闹,车夫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到鸾台巷时,兄长谢怀远正站在门口荫凉下,等得有些焦急。
这地儿离皇宫不算太远,从前朝廷设凤阁鸾台时,衙署便在附近。后来改制改名,鸾台的衙署虽荡然无存,巷子却留了痕迹,改叫鸾台巷。
因靠近皇宫,上朝方便,各家园子又修得Jing致气派,附近住着的便多是有钱的仕宦人家。淮南富庶,谢家传袭百年,手里不缺银子,当年玉嬛的外祖父谢二太爷在京城当尚书时买了这产业,里头管事仆妇常年都在,寻常谢氏族人出入京城时在这借助落脚。
谢鸿调回京城,便是安顿在这里住着。
谢怀远子肖父性,也是个爱读书的,这两年都在国子监中读书,虽出自世家,却甚少惹是生非,加之文采出众,颇受那位祭酒大人青睐。
他今年已十八岁,已在淮南寻了亲事,就等明年春闱高中,便可风风光光的娶亲。
待马车停稳,谢怀远扶着谢鸿下了车,便走到冯氏和玉嬛跟前。
大半年没见面,玉嬛的身量又长高了些,谢怀远站在车辕旁,比着玉嬛头顶,笑容温雅,“小满又长高了,就只是贪吃的性子不改——”他帮着擦掉妹妹唇边刚沾的糕点碎屑,“路上都顺利吗?”
“顺利呀。”玉嬛莞尔,回身从车厢里取出个小食盒,“路上给你买的,还热乎着呢。”
谢怀远笑着接过,将冯氏让到前面,跟玉嬛并肩往里走,凑过来小声道:“前儿在城南瞧见一间铺子,里头做的糕点很好,请的也是淮南的师傅,回头带你过去。”
“好呀,大哥有心了!”
她声音压得颇低,前头冯氏却听见了,回头笑道:“兄妹俩凑一起,就知道算计吃的!”
“民以食为天呀。”玉嬛嘀咕,跟谢怀远目光撞上,各自一笑。
这宅子修得Jing致,后园里一片竹林长了百来年,更是遮天蔽日,苍翠欲滴。当初园主人附庸风雅,请书法名家题了“睢园”做匾额,至今没换。里头屋舍虽不及当年梁王的金碧辉煌、媲美皇宫,却也是一器一物莫不Jing致,比在魏州的那处好许多。
谢鸿心绪甚好,穿过夹道的竹丛,先到厅中歇着喝茶。
一家人说说笑笑,管事仆妇们各自去安置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