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饱受压迫的反抗之心里,又岂能没有恨与怒的宣泄呢。
纵使乐韶歌着意去压制和约束这份情绪了,可若一切约束都能永恒如愿,世间又何来堤坝溃塌水势泛滥呢?
——眼下这般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的状况,恰如被肆意欺凌压迫的时光再现,到底还是渐渐勾起了这份愿力中内含的焦躁与暴怒。
……而这原本也是压迫者与作壁上观者,注定该受的报应与牵连。
阿羽便在反抗军的军阵之中。
他已修成天魔,对于人类毁灭之心的感知最为敏锐……或者该说,天魔的存在,也会令这份怨恨毁灭之心,愈发失控和暴烈。
这也是他不愿在人前出现,而选择无人的瀚海为据点的缘由。
可是……他不止是天魔,还是乐正羽。他有人类之心。
当乐韶歌以身涉险时,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关注她的安危。
到底还是分出化身,假扮作他人,守望在她的身侧。
可这份守望到底还是徒劳的——正因他是天魔,他的记忆已贯穿了他所经历过的三重宇宙。他知晓动用这份力量的后果。
——当日他一剑挥出,原本只是想阻拦追兵,却一剑斩落十万部众千里江山。
他不能擅动杀心,因为他的力量恰恰是最不受约束的。
他眼看战事胶着,局面步步向着惨烈失控而去。
而乐韶歌正在前方阻拒越清光——越清光将整个仵官城修建成了巨大的傀儡机关城,如今正丧心病狂的将城中一切底牌揭开,势要将乐韶歌击落在此。她暂无暇分神。
而乐正徵修为已失,眼下凭借经验和意志组织众人,能维持败而不溃,不使伤亡扩大,已是极限。
遗珠楼虽在修士眼皮子底下维持着庞大的联络网,可正面交战他们却毫无经验。
眼下能扭转大局,力挽狂澜的,唯他而已。
……可他当真敢动用自己的力量吗?
他曾痛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喉间玉被萧重九废去时,他在痛苦中何尝没有觉得解脱?
他曾是香音界中独步无双的天才少年,曾是门内长辈们给予厚望的后继之人。
他琴下天籁牵动天地灵气,荡涤人心世情。
纵使恋心始终不能圆满,他目光所追随之人最终眷顾了他者。可香音界与天音九韶依旧给了他世间最纯粹高洁的美好。
然而……所有这些都是脆弱无能的。
掌握了力量的强者轻轻一推,便令镜花水月碎裂一地。
他最终放下孤高,放下对往日时光的眷恋,去追求黑暗却无可匹敌的力量。
……仿佛得到力量之后,一切都能重回最初美好的起点。
可得到那力量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唯一想要保护和拯救之人已死去,并且再不能回来了。
他掌握着可毁灭一切的力量,内心却陷入不可救药的空虚和绝望之中。
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
可是,乐韶歌回来了。
这是她存在和活着的世界。
纵然对他这最该被湮灭的虚无之人而言,这个世界也是有意义的。
他明明是这世上最无敌的强者,竟依旧什么也做不到吗?
纵使往昔一切皆是过错,可他的前方竟也连丝毫正确的路也无了吗?
想要帮助她。想要拯救。想要为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见闻的一切,做一些有所助益之事。
他立在战阵之中。明明掌控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却如婴孩一般赤手空拳。
而后他终于想起,在生命之初他同样像婴孩一般无知无力的仰望着大千世界时,他最先得到的东西——那也是当他踏上毁灭之路时,最终抛弃的东西。
……原本,他是一名乐修。他琴下天籁,可牵动天地灵力、万物之心。
“白翎。”他轻轻唤道。
于是洁白无瑕的灵鸟,如逆冲的白瀑凌空而起。
纵使在花团锦簇的香音界,也再难寻比白翎更炫目的灵鸟,何况是在荒芜衰败的幽冥界。
那纯白之鸟扇动丰艳的毛羽盘旋在战场之上,地上每一个交战之人都不由有片刻分神,仰望那美好身姿。
而后白翎便在他膝盖上,化作了一张琴。
乐正羽拨动琴弦,奏响了他的雅音。
这少年由来孤高,内心却始终都是温柔的。
纵使喉间玉已被毁去,纵使如玉脉般坚实温润的音脉已在经年折磨中斑驳破损,纵使连指尖的技艺都有些生疏了……可当他重拾过往之音,却发现很多东西早已根植于心,实则从未被遗忘过。
那由滞涩断续,渐至圆转流畅的乐音,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
——他没有动用天魔的力量。
只不过拾起了自己昔年曾为追寻力量,而舍弃的柔弱。
那是决然与天魔无关,而只属于乐正羽的东西。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