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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王卫清忙上前挡住两人视线,将尸布重新盖好,在天子身下掖了一掖。
——虽只有短暂片刻,可天子脖颈上青紫勒痕已昭然显露在二人面前。王卫清狐疑警惕的目光不由扫到两位宰相身上。
柳相公正抬袖拭泪,当是浑然不觉。李相公年老,泪眼浑浊,颤颤巍巍的将手搭在柳世番身上,似是悲痛得不能自抑——却辨不出是看见了无。
王卫清便垂了眼皮——心想,看不看得出,待会儿听应对便知。
两人退下后,淑妃便又道,“天子去得猝然,并未留下什么遗诏。该由谁继位,后事如何处置,便请诸位相公商议决定吧。”
“建储立嗣,正为此刻。”立刻便有人进言,“这有什么可商议的?该尽快辅佐太子即位,安抚人心才是。”
众人纷纷附议。
淑妃便问,“柳相公和李相公怎么说?”
柳世番轻舒一口气,“臣附议。”
“太子即位,名正言顺……”李相公摇摇欲坠,一句话喘了三喘,“臣也附议。”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宰相们去殿外拟诏。
尘埃落定。
太子坐卧不安的在紫宸殿中踱来踱去,淑妃烦乱道,“你阿爹死了!”
太子愣了一愣,似是不解淑妃为何会这么说。
而后他忽的意识到,殿内帷帐不知何时已换做了白色。
他似是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茫然四望之后,他看到了灵床上父亲的尸身,一旁披麻戴孝的母亲。似是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眶骤然间泛红,身上那种不正常的热度如chao水般褪去了。他颓然立在一侧,如被抽去栋梁的房屋般垮塌下来,无力的跪倒在地上。
“阿爹死了?”
“死了。”
他扶了宦官的手,几乎是被架到了天子灵床前。他哆哆嗦嗦的握住了父亲的手。
长久的战战兢兢的生活在君父的威怒之下,他早已忘了父子之间正常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可这一刻,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终于消散了,眼前的人丧失了君主的威严,就只是他死去的父亲而已——就只是他的父亲而已。
他摸摸索索的掀开盖住天子面容的布,看到他死去的面容,看到他脖颈上的勒痕。
泪水再也止不住,他伏在天子身上,懊悔、悲伤——也或者是放肆的痛哭起来。
十四郎苍白的坐在紫宸殿外台阶上。
听到殿内哭声时,他脸上才稍稍恢复了些血色。而后眼泪便不停的滚落下来。
云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握紧他的手。他却回身抱住了云秀,便伏在她肩上,无声的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5月22号。
第96章 锦瑟无端(四)
天子就这么去世了。
官方说法是,服食丹药后暴毙身亡。进献丹药的柳道士因此被杀,当年将柳道士引荐至天子跟前的蒲州太守被贬谪——又有传言说,此事背后另有隐情,据说蒲州太守任内犯了法,去求郑国夫人令狐韩氏帮忙说项,是令狐韩氏将柳道士引荐给他,令他举荐给天子。又有人说,令狐韩氏之所以这么做,是受后宫嫔妃指使……传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关于天子之死,市井之间无人不在质疑,然而朝堂之上几无一声杂音,不论忠jian贤愚,都坐视主君枉死,无一人再提此事。
太子旋即即位,改年号长庆。
登基大典后,百官朝贺。十四郎他们一众皇子皇孙们也被从十六宅中放出,前往紫宸殿中参拜。
大典乏善可陈——司天台推算出的最近一个黄道吉日正是这一年元旦,距离天子去世不过十来日光景。要准备一场盛大的典礼,虽说没到时日不够用的地步,却也略显捉襟见肘。
十四郎原本觉着,他二哥哥期待了这么久,会为了让自己的登基大典更气派、盛大而稍稍推迟一下日期。结果看来,是登基的紧迫感压过了炫耀排场、享受瞩目的天性。
大典上,侍立在新天子身旁的宦官,正是当日参与谋害旧天子的那些人,他们俱都因“拥立有功”而加官进爵。而昔日天子身旁最受信赖的大宦官、枢密使梁守谦和他手下的儿孙宦官们,则已在权力更迭中被清洗干净了。至于他们是生是死,则早无人在意了。
唯一稍令十四郎忍下的是,动手缢死天子的宦官并不在其中——当日他悲痛摧心,将此人遗忘在一旁。若淑妃和他二哥没动手,那人当还活着吧。十四郎并未对此人感到多么刻骨的仇恨,事实上对于天子被弑杀一事,如今他几乎已感受不到什么痛苦和愤怒了。只有在看到宝座上的新天子时,才会打从心底里刻薄起来——群狼环伺,他二哥哥夜里可能睡得安稳?或者他二哥哥觉着那狼群他投喂过,只会弑杀旧主却不会弑杀新主吗?
——天子之死,将他心底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消极、冷漠、Yin暗、恶毒,悉数都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