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高气扬的新靴下,看门子摔个四仰八合。云秀问为什么不干脆搁到权贵的桌案前?十四郎便道,“塞进去也没用,写得太烂了”。譬如会偷听老鸨和ji|女商议如何摆脱已经被她们骗光钱财的举子,不但听得津津有味,居然还不会向举子告密,反而会追看她们后来是不是得逞了——怎么说那都是来考他家的进士的举子啊!譬如遇见集市上的惯偷儿,他会一路跟着,在人行窃时猛踢人屁股一脚。傍晚时那偷儿终于觉出流年不利,打了斤浊酒,撮土为香,去拜东方朔。十四郎讶异、不解,“为什么要拜东方朔?”得知东方朔是小偷的祖师爷后恍然大悟,同云秀商议,“明日我们再跟他一天吧。要让他知道,拜祖师爷也没用。”
云秀忍得肚子都疼了,心想她错了,十四郎也没那么豁达——至少追起连载来,他可是相当的执着。
但就算在长安,所见也并非样样都是喜剧。偶尔他们也会遇见十分残酷的事。
可十四郎从来也没有暴怒失控过。大多数时候他都静静的看着,漆黑如墨的眉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可云秀加在他身上的隐身术,渐渐就要失效——云秀便知,他其实还是会被这些事给绊住的。
就这么游荡到冬至月,事情终于办妥了——兴宁坊北里终于有人愿意出让宅子了。
虽说同一开始选定的目标略有出入,却也相当不差。在兴宁坊西门之北,是一处大宅子里分隔出来的小院儿,院中一应家具齐全——似乎是宅主人临时要搬迁到旁处,听闻有女冠子在寻新道观,便将自家修行处隔出来了,半卖半施的盘给她们。
说是隔出来的,却并不比奉安观小多少。一样分前后院儿,旁边还留了一亩桃园。
云秀即刻便将院子盘下来,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将观中老小悄无声息的、悉数搬到了长安。
第89章 未妨惆怅(七)
安顿好了奉安观中老小,云秀便又去华Yin县山下村拜祭阿淇。
阿淇去时还是仲秋,此刻却已是严冬时候了。冢上新土早已翻旧,冢中枯骨却不知是否偃然寝于天地之间,回归于至乐了。
若是阿淇的话,心中仇恨怕早已化解。只不知她心中牵挂是否能放下——大约也是能放下的吧。明明云秀是个这么不靠谱的人,她却一直一直都信任着她。大约直到去世前,也依旧相信云秀会照看好她的身后事吧。
云秀跪坐在坟冢前,祭奠一杯薄酒。
当日的走火入魔已化解了,可云秀的心魔其实依旧没有消除。
她依旧会憎恨为什么世上会有那样的坏人,为什么要让阿淇这么好的姑娘遭受如此的屈辱折磨,凭什么他们杀害了阿淇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吃酒作乐,甚至在报应到来时,还会因阿淇不是什么“柳相的女儿”就觉得能花几个臭钱摆平……纵然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她也依旧会选择在那一日亲手将阿淇所受酷刑,报复在加害她的人身上。让他们在无尽的痛苦中绝望的哀嚎,后悔他们曾犯下的罪。
可是,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大概她已不会再这么做了吧。
——她对阿淇的喜爱和对普罗大众的喜爱,是不同的。她的济世,并不是十四郎的济世。
自山下村回来,云秀便又去了奉安观。
该搬走的已都搬走了——不该搬走的也分文未动。她对这宅院其实已没什么留恋了。
只是令狐十七依旧住在隔壁,似乎是因这阵子两人都云游在外的缘故,云秀一直没见到他,也就没机会告诉他自己要将奉安观搬去长安的事。如今搬都搬了,再不来打声招呼就太不像话了。毕竟名义上,令狐十七到蒲州是投奔她来的。他还没信儿呢她就举家逃窜了,容易造成误会。
她按下云头,伸手去敲令狐十七的房门时,门却先被打开了。
令狐十七站在门里,怔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哦,回来了啊。”他眼底下似乎有淡淡的青影,云秀晃了半天神才若有似无的意识到——他这感觉,该不会是“憔悴”吧?
“嗯……确切的说,是搬走了。”云秀仰头看着他,用尽量轻快的声音,“我是过来跟你说一声儿的——昨日刚搬进新居,正打算犒劳一下呢。你要不要去喝乔迁酒?”
令狐十七稍犹豫了片刻,“其实……我也准备搬走了。”
“啊……嗯。”云秀不知该不该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令狐十七已先道,“近来多事,可能没法去贺乔迁了。”他便抬手揉了揉云秀的脑袋,目光温和的注视着她,“下次吧。”
“嗯。”云秀见他转身要走,忙拽住他,“我们搬去了兴宁坊,在北里。你有空时一定记得去看看。院子很大,有一整排客房。”
令狐十七却不知为何又愣住了,眼中水光一晃,一瞬间云秀几乎以为他会哭出来。可他已抬手遮住了眼睛,闭目凝神片刻。
“嗯,我记下了。”他说。
冬至。
搬到新住处已经好几日,内外都收拾、打扫完毕,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