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憎喜怒怨妒与求不得,倒灌进她的脑海中,泥沙俱下。
在此之前她所见所感一切皆为善,因她根本就不识善恶,她甚至连疼是什么都没确切的体会过。便仅能分辨出自己心中本有的和想见的事物,于是她的人间纵有稍许不如意,却终归是一派喜悦平和,亦终将归于皆大欢喜。可如今她终于修成了红尘道,她识得了世间原本该有的一切,不论善恶。她坠入了红尘,红尘画卷亦终于肯向她展示完整的模样。那些被她错失、忽视和误解的东西,便加倍醒目的袭来了。
“柳云秀!”这时她听到人喊她的名字。
她便在滚滚红尘的中央,回头望向他。眼中泫然的泪水便这么滚落下来。
那人向着她走过来,眼中似有无尽的懊悔和顽固,他拼力的伸手过来,仿佛她正身陷沼泽之中,正等待他的援手。
可他眼中的悔恨提醒了她——在她尚未察觉时,她便此生最宝贵的,便已被毁去了。
阿淇她,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啊?
该向她偿还的债,她会全部替她讨还。
她于是向更深处走去,将魔鬼在阿淇身上所做的,悉数全做了。
那两只恶鬼哀嚎着死在她手上。当她丢开那两团rou,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捏碎自那躯壳中脱出的残魂时,如风暴般疾走的灵力在一瞬间停滞了。
而后天地变色。
无数的恶叫嚣着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跃然欲出——她亲手养成了自己的心魔。
体内灵力动荡着,她几乎维持不住面相,怒目圆睁,獠牙支棱。那是她的忿怒相。
……想要撕碎一切,想要毁灭这个恶欲纵横的世界,想要杀光世间一切恶人。爱她并值得她去爱的已被人、被恶杀死了,凭什么她不能肆意去报复杀戮?!所谓的逍遥之道,莫非快意恩仇。
令狐十七终于打碎了她立下的重重屏障,赶到她的身旁。
“云秀……”
她用力的挥开他的手,怒吼,“滚开!”
不想见他,见到他便仿佛见到那个无知无明的自己。若她能保护好,若她能再谨慎一些……
懊悔追来,胸中肆虐的暴怒仿若被阻住了,困兽般冲撞着——什么报复,什么诛灭啊……阿淇听到都会笑她犯蠢吧。
脑中无数人在同她说话,轰隆隆混做一片杂响。痛苦、懊悔、暴怒,悲伤纠缠在一起,无处宣泄、无处可逃。
忽有冷香卷入,脑中似有一丝清明。
她于是开六重花印,跌跌撞撞的逃走了。
令狐十七收紧了怀抱,却只抱住一丝残香。
空间里亦是狂风肆虐,中央那株常开不败的桃树叶残花凋,粉雪乱飞。
空中涡云倒卷,暗无天日。
一切都在土崩瓦解——这里本是她的心相,当她内心崩塌时,此处亦不能独全。
她藏在那行将塌陷的世界里独自痛苦着。不知何时,崩塌停止——也或者是完毕了。
她跪坐在庭院里,衣裙铺开在泥泞中。秋雷阵阵,冷雨淅沥,
有人推开房门,惊讶的唤她的名字,“云秀?”
真实的世界再度展开,痛苦加倍清晰起来,心魔再度追赶上来。她在雨水中抱住自己,用仅存的理智告诫他,“别过来!”
第83章 未妨惆怅(一)
临近傍晚时,天际开始滚雷。
低低的却又绵延不绝的,宛若远山之下镇压着的巨龙正穷途末路的狂暴挣扎。
十四郎手持长卷,心不在焉的望向远东,心想,云秀当已行至巩县了吧,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已经有六天没有见面了。
出发去巩县前,云秀曾来向他辞行——彼时她虽抱怨着从巩县听来的不平事,心情却欢快雀跃。这似乎是她头一回出远门,对于即将见到的人文和风景,她内心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十四郎虽隐隐感到不安,可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便说不出可能泼冷她兴致的话。
只能在心里暗暗希望巩县的事能简单些、再简单些……
这样,纵使她回来时意有消沉,也定然能很快恢复过来吧。
她一向都是个达观、开朗的好姑娘。天性慈悲温柔,却并不会沉溺在悲观、伤痛中。对人性永远都怀抱着美好的想象和预期。和她在一起时,十四郎经常会希望她所见的假象永远都不被打破,无论走到何处,她所见的人都值得她去喜爱和维护。
——就像是初次相逢时,他用世间美好引诱她思凡。纵然世界其实并不是他的,旁人的恶也并非他所为,可若世人在她眼前暴露了不值得喜爱的一面,他也会羞愧得仿佛是自己所为。若她因此而受到伤害,他只会更愧疚难过。
可假象迟早都是会被打破的吧。这世界固然有美好而令人期待的一面,却也有丑陋而顽固的一面。
——等云秀回来,便设法向阿爹求得准许,离开长安去见她吧。十四郎想,便带她去看一看阿娘曾带他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