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立刻便明白了天子的顾虑去岁柳世番自己差点被刺杀,今岁他的妻女又差点惨遭报复。天子怕他私情所致,难以客观公断的考量战与和的利弊。
柳世番不由在心底暗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能一眼看破的事,他竟这才明白过来。
那么,天子是担心他激愤难平,一意孤行;还是担心他被吓破了胆,gui缩退避?
或者,天子本人,究竟是想战,还是想和?
柳世番揣摩着,眼神不觉便瞟向十四皇子他在收书。看来天子今日宣他来,是让他给自己读书听的。
这时十四皇子将书抱起,收拢入盒。那盒子太醒目,柳世番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一本实录,且十有八|九是玄宗皇帝实录。
本朝天子心心念念的,果然依旧还是光复盛世。
他想战。
柳世番稍稍松了口气。
待天子说道,“这么大的动静,蒲州府竟未能提前察觉,可见无能!”时,柳世番便接口道,“臣惭愧。实不相瞒,纵使换了臣去,怕也难查知此事。倒未必是蒲州府怠慢。”
天子正愤慨柳世番之愤慨,悲痛柳世番之悲痛,忽听柳世番无奈中带了些平静的搭话,就有些怔愣,“此话怎讲?刺客行事,竟如此周密吗,连卿亦无法查知?”
可见话反着说是对的,柳世番想。他逞强,天子怕他激愤失态。他示弱,天子自然就要怕他怯懦退缩了。
柳世番无奈摇头,“哪有什么周密的?事发三天前,臣的妻子便给臣写了封信”柳世番便将郑氏的信背给天子听,道,“内帷妇人都能查知的事,有何周密可言?”
天子听郑氏的信,分明是已做好了罹难的准备,心情便有些复杂,“卿的夫人,真是深明大义。”
柳世番道,“不瞒陛下,明大义是真,天真烂漫也是真写得十分悲壮,最多三分真情,剩下七分都是演给臣看的。”
天子不由失笑他身旁争宠的女人多,他很懂这些讨巧心思忙又装咳掩饰住了。
“她查知有贼,却既没报给蒲州府知道,也没将家中女儿送去避难。可见并未当一件大事。”柳世番又道,“只自己略作准备,而后便当真将两个刺客都给擒住了。”柳世番叹了口气,“这件事,外人都揣摩臣如何愤慨、如何恐惧。会如何大张旗鼓的回应。臣确实无法不有所触动,可是比起愤慨、恐惧,更多的却是不解若此事没发生,臣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竟会对臣的内眷下手。”
天子问,“……为何?”
柳世番道,“臣斗胆,陛下可曾想过,要刺杀吴元济?”
天子默然不语。
柳世番又道,“刺杀吴元济的妻儿呢?”
天子愤然道,“卿何出此言!”
柳世番忙谢罪,又道,“不瞒陛下,前者臣想过擒住匪首,毕其功于一役。吴元济刺杀武相公、裴相公,当也是此意。可刺杀人的妻儿?……真像是市井无赖被逼到穷途末路时,打不赢仇人,便掳两个无辜小儿做人质。臣万没料到,淮西居然已沦丧至此。”
话说到此,天子也终于明白了柳世番的意思。
柳世番道,“藩镇看似强盛,可纵然是挟威自重、拥兵自立的河朔诸镇,也都得讨得天子诏封,何也?无天子诏命,他们压服不住麾下臣僚,自己就先内乱了。故而臣说,朝廷强而藩镇弱,陛下整合天下,是人心所归、大势所趋。如今陛下讨伐淮西近三年,看似前线不利。可四方不安分的藩镇,亦只敢偷偷接济淮西,无人敢公然支持淮西、对抗朝廷。待讨平淮西,这些藩镇就更不足为虑了。而淮西,臣看前线战报,本以为毫无进展,可现在看来恐怕未必了。”
天子不做声前线战报实在是太难看了。
柳世番道,“打仗不止看前线,亦看钱粮。粮草充足,前线纵无进展,也能支撑下去。仓廪空虚,前线纵不溃退,大局也势必土崩瓦解。陛下是以天下讨一隅,淮西却是以隅对抗天下。如今看来,淮西财用比臣料想中还要薄弱,恐怕这就支撑不住了。”
“否则为何要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出此下下之策?”
天子默然半晌,忽而笑道,“朕问卿家事,卿却同朕说这些莫非是怕朕因前线败仗而心生退意,特地来给朕吃定心丸?”
柳世番:……
“一胜一败乃兵家常态。既定大计,岂可因此而改。”天子叹了口气,坦然相告,“朕是在想,如此布兵是否妥当。朕任命的这些将帅,是否真是可用之才。朝中诸臣又有多少人,是真的与朕同心。”
柳世番心想,跟你同心有什么用?看你任命的那些酒囊饭袋,一到战场就原形毕露。
“……将帅之才还当从行伍中挑选。举世称赞,却无一兵一卒的战功,想来未必是将才。”
这话正说到天子的痛处他又没下过行伍,又不跟柳世番似的从下僚一步步提拔至宰相。他能选用的人才,可不就是群臣都说好的人吗?
……尤为可悲之处在于,群臣中谁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