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时肩颈难免拉扯,他眉心皱出这个小山川,起身踏出屋门。
对门大开,仅有弄巧在伺候盥洗。
她拿shi盥帨轻轻擦拭着姑娘的心和脸颊,特意避开了额头的位置。额前一块好大的红肿,据云袖道,应是晕厥时撞上了桌腿。
好好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瞧着都叫人心疼。
“世子?”弄巧倏地一顿,攥着盥帨退到一边。
陆九霄十分自然地在床沿坐下。望见小姑娘额头的一抹红肿,他微微一顿,方才抱她出来时倒是没瞧清,“这怎么来的?”
弄巧应话道:“云袖称是晕厥时撞了桌子腿,郎瞧过,说不碍事儿,揉开就好了。”
闻言,陆九霄眉眼下意识生出一丝嫌弃的讥讽,晕过去还能磕着碰着,蠢死了。
静默良久,仅剩窗外风吹过树梢的簌簌之声,隐约还随着一声细小微弱的猫儿叫。倏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轻咳,弄巧偏过头,就见纤云在外头打着收拾,要她退下。
她这才蹑蹑脚地捧着盥盆出去,“吱呀”一声,复又将屋门阖上。
须臾后,男人抬,摁住沈时葶额头上的那处伤口。
是摁住,用指腹摁住,力道不轻不重,但压在伤口处,不疼是不可能的。
方才被怎么折腾都没醒过来的人,喉间溢出一道极轻的哼声,眸子闭得更紧了些,在眼皮处皱出两道折痕。
因干涩而黏在一块的唇瓣微微分开,眼都没睁,轻声道:“疼……”
陆九霄扯了扯嘴角,松了些力,心道,你疼,我更疼呢。
思此,他肩上的伤当真隐隐作痛了一下。
他胡乱在那肿起的伤口处揉了两下,惹得小姑娘又喊了两声疼,喊累了,又喊起了渴。
陆九霄回头欲要吩咐弄巧倒水,一眼瞧了个空,只好屈尊起身,从桌几上倒了杯白水,单拿到床边,就着她微微分开的唇隙间,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一顿。
沈时葶侧蜷着身子,仅仅拽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呛得满脸绯红,眼尾都泛了粉。
她一睁眼,便瞧见床前的始作俑者,正皱着眉头看她。
沈时葶微微一怔,四处扫了一眼,顿时记起方才发生了甚,浓郁的黑气,灼烈的大火,榻下的房梁,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她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后怕。
她还以为,她要死了。
死在花想楼,死在京都。
思此,小姑娘一抹眼尾,仰头道:“世子……”
那压抑的声调,带着哭腔的口吻,就同路边的流浪猫是一个模样的。
沈时葶晕过去前,听到云袖在她耳边叫唤,下意识以为云袖救了她,难免要问,“世子,云袖姑娘呢?”
陆九霄恹恹地看她一眼,将杯盏塞进她,“醒了就自己喝,谁你都敢使唤,能耐。”
说罢,他推门出去。
沈时葶怔住半响,屋内的空气流动,她耸了耸鼻尖,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小姑娘低头闻了闻衣襟,不是她的……
思忖半响,她仰头饮了两口水,抵不住沉沉的困意,很快便落了梦。
梦里的灼灼烈火,成了皑皑白雪,她瞧见了自家的院落,听到“砰砰砰”地拍门声,听到孙氏抵着门,哭喊着让她走……
是醒不来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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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陆九霄气色欠佳,正经过长廊,就见纤云与弄巧二人立在一根红木方柱后,抱着的盥盆与檀木托盘,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你说,怎会有那样狠心的娘亲呢。你瞧,咱们爹娘再狠心,那也是卖与人做奴,也没丧心病狂到要卖与人为ji吧!”
弄巧说着,颇有些义愤填膺。
她接着道:“昨夜里我去查看伤势,听着沈姑娘梦哭喊她阿娘,整个人就缩成小小一团,我才一碰她,她便哭着道不要,你说这做的什么梦吶……我瞧着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纤云抿唇,“谁说不是,才**呢。你说,她这样的姿色身段,世子若是腻味她了,往后指不定落到哪个登徒子,喏,李二那样的,可如何是好……”
“是呀,嗳。”
姐妹二人仰天长叹,深感忧心。
拐角处,陆九霄生生顿住脚步,光是听着纤云弄巧的话,他便能想出小姑娘蜷成一小团,梦哭喊的模样。
也能想出,她落到李二,被整日磋磨的惨况。
男人一边暗暗扣紧扇柄,一边心下嗤道,世道如此,人各有命,这世上有权贵,就有庶民,有人天生众星捧月,有人便生来如虫如蚁,不说别处,就秦楼楚馆,迫不得已的人,少吗?
一个一个,他同情得过来么?
他闲得慌?
是以,陆九霄神色淡淡,背身离开。
步,五步……
青石台阶上,他堪堪止住。静默良久,沿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