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水、一个笼饼往徐采面前一丢,嘲讽地说。
“程凤今的尸首,可有人捡走了?”徐采跟他打听。
士兵眼睛一瞪,很有气魄道:“韩将军设有伏兵,谁敢来捡?谁来,乱箭齐发,立时没命!”
徐采不再说话,等士兵离开,他端起碗,呷了一口水,遥望着温泌书房的灯光,留神他的动静。
生离死别之际,人的思绪如游丝,是飘荡不定的。短短的时光,徐采想了许多,程凤今,卢燧,戴申,徐度仙,当然还有在京都北里的那些倚红偎翠旧时光。
今夜期,来日别,相对只看愁绝。
偎粉面,捻瑶簪,无言泪满襟。
银箭落,霜华薄,墙外晓鸡咿喔。
听吩嘱,恶情悰,断肠西复东。
可惜程凤今一个无足挂齿的小小县令,不值得他牵肠挂肚。这男人云集的行伍中,也难得慰藉那点柔肠绮思。
没有流霞酌,也没有蒙山茶,徐采饮着淡而无味的冷水,破天荒地有些思乡了。
一声惊叫,打乱了徐采的思绪。手里的碗险些砸在地上,他猝然回头,见声音来处,正是对面的厢房,那是清原公主的居处。在兴龙寺,不比府邸,行坐简陋,彼此声气相闻,似乎也颇有妙趣。徐采看是看不清的,只能秉着一腔看戏的心,侧耳去听。
那声惊呼后,就没有了动静,有细碎的脚步声,是桃符在来回奔波,送热茶,捧巾栉,细语轻唤,给梦魇的吉贞安神,替她更换冷汗打shi的锦褥。
显然温泌的耳朵没有徐采好使,这厢折腾的人仰马翻,他完全没有留意,只和韩约在书房里盘桓。
公主啊公主,你毕竟还是个女人呐。徐采开怀一笑,咬了一口笼饼,似乎报了昨夜那一脚之仇,顿觉解气了。
三日之后,骤雨初歇,兴龙寺里却仿佛悄然沸腾起来,小兵大将各自忙乱,马声嘶鸣中,有人在清点辎重,揩拭铠甲。徐采趁乱抓住给他送水的杂役,做不经意状,又打听道:“程凤今的尸首给人捡走了?”
“没有!”那杂役小兵正忙着,一把甩开徐采的手,“卢燧胆小,不敢来捡,韩将军已经下令,把尸首拉到山后,草草掩埋了!”
徐采腿伤还没全好,被他甩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他也不生气,站稳了身形,好脾气地道声谢。
是夜,荒无人迹的兴龙寺后山,两名士兵摸黑去掩埋程凤今的尸首。一人举灯,一人挖土,浅浅刨了一个坑,把人扯过来,先照旧从头到脚摸一遍。
程凤今是晋阳令,身上值钱东西自然不少。头上的簪子,脚上的皂靴,袖子里的碎银,腰间的革带,一股脑被扒拉下来。
“袍子不错,可惜被使君那一刀戳了个洞。”掘土的人嘟囔了几句,拍了拍手,打算埋人。
“你不要我要。”举灯的人忙凑过来,把程凤今的外袍扯下来。袍子shi透了,但料子极好,衣襟和袍脚绣的花纹也Jing细,补一补,能换十几个钱。
埋了尸首,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举灯的人怀里揣着一堆衣裳鞋袜,喜滋滋地边走边看。
他猛然停下脚步,借着灯光,把袍子的里襟和袖子细细翻看。
里襟和袖内有密密小字。
作者有话要说:
《沙雁争飞》写完了,腻歪过头,字数严重超标。
第36章?朱旗曳日(一)
初夏的季节,马牙山一如既往晶莹如玉。日光照耀在山体裸露出的灰白岩层上,折射出的雪光刺入人眼,戴申迎着这刺目的雪光,走在丰厚广阔的草地上。
马牙山北望乌鞘岭,山峡之间草丰水美,是戴玉箴亲自择定的陇右军驻地。戎羌、匈奴和吐蕃先后在此长居,陇右军中绝大多数的低级士兵身上都带点番人血ye,在中原人的想象中,总是剽悍Yin骘。
被这成千上万剽悍Yin骘的士兵们以热烈的目光追随着,戴申司空见惯、波澜不惊,面朝马牙山想着自己的心事。
戴申的脸,融合了他母亲给予的清秀眉目和枪林箭雨锻造出的硬朗轮廓,在马牙山的雪光直射下,他天生的清秀退避三舍,后天的硬朗突兀地显现出来。
戴申虽然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上级。
节度副使晁延寿年纪大把,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了,每回被迫找戴申说话,强调总有些生硬,“使君,跟大家说点什么吧?”
自传檄天下将近三月了,各地人心思变,唯有陇右岿然不动,别说普通的士兵们等不及,连晁延寿都不耐烦了。
被这么多双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做统帅的即便心里没底,总得怒吼几句,振奋下士气吧?
戴申明白晁延寿的不满,他张了张嘴,对上一双双满含焦灼、渴望的眼睛,他顿时没了兴致,把嘴又闭上了。
人人都急不可耐地要冲锋沙场,建功立业,没有谁像他这样,还要悄悄考虑兵败将亡的后果。
说什么?他们懂他吗?
他摇摇头,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欲望,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