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贞问:“你是高丽人?”
“奴祖父原籍高丽,后移居山东,入赘的奴祖母家。”
吉贞有些吃惊,不由要对他另眼相看,“是山东郑氏一族?”
郑元义笑了,周里敦骂他大字不识几个,他在固崇身边耳濡目染,说话竟也很斯文:“大约是有些旁枝蔓节的关系,但从未往来过。奴的祖父曾任淄州录事参军,因故获罪,家道中落。”
吉贞赞道:“原来是官宦之后。”
“不过七八品的芝麻小官,算得什么?被人指尖随手一弹,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郑元义鄙夷地撇了撇嘴。
周里敦算什么?区区翰林待诏,在宫里还不是奴隶畜生一般?郑元义嗤笑周里敦迂,正见桃符送了一盏樱桃过来,是从冰窖里才取出来的,殷红的果子被森森寒气缭绕,郑元义忙接过来,拈了一颗呈给吉贞。离得近了,气息相闻,吉贞沁了薄汗的肌肤透着微微血色,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郑元义不禁看的出神。
吉贞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肆意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对他微微一笑。
郑元义大喜,借着送樱桃,又往吉贞身边贴了贴,廊下徐徐的清风吹落她肩头的披帛,郑元义眼疾手快,拾起来在掌心暗自摩挲片刻,有感于那样柔滑如水的质感,有点依依不舍地送回吉贞肩头。
亳州进贡的丝绢菲薄如纸,隐隐透出底下的肌肤。这位先帝最宠爱的清原公主将满十七岁,正是桃李吐芳的年纪,天下的男人,谁不肖想借着她一步登天?
戴申,你真他娘是个蠢货!比猪还蠢!
郑元义在心里将戴申狠狠奚落了一番,作势将画轴卷了卷,又摇摇头。
吉贞懒得看他装模作样,直接问道:“你刚才摇头,是觉得周里敦画得不好?”
郑元义笑道:“画是好的,只是同殿下不大像。”
吉贞来了兴致,“哪里不像,你且说说。”
郑元义顺势将石案上的琉璃盏挪开,画轴展开,指给吉贞看:“殿下的双眉略长,眉峰峥峥,气韵天然,周里敦硬生生改成了秋月般的弯眉。殿下的双唇玲珑饱满,唇角微翘,如同‘弯弓仰月’,是天生的富贵气相,周里敦偏涂成指甲盖大一点,不仅局促,也颇俗气。这眼睛么……幸得他还没来得及画,若画了,也是死气沉沉,全无神采。”
桃符新竹两个听得津津有味,嬉笑道:“你倒看得细。干脆不要周里敦再来,换你来画岂不好?”
郑元义忙摇头道:“奴只会看,不会画。”将卷轴仔细收起来,他瞧着吉贞的脸色,字斟句酌道:“太后的意思,想等画像完成后,送去陇右。”
听到陇右两个字,桃符新竹两个不禁暗自扯了扯对方衣袖,对视一笑。
吉贞眉头微挑,若无其事地问:“我记得陛下五月的时候下诏,叫戴申入京。”
郑元义苦笑道:“正是的。昨日驸马的信到了,说感念陛下和太后挂记,不过秋收将至,怕突厥人要去陇右作乱,不敢擅离。”
吉贞将脸别到一边,慢慢打着扇子,红唇却在扇子后头轻轻一撇。桃符抿嘴一笑,转而瞪着眼睛对郑元义嗔道:“你又胡言乱语。尚未礼成,哪来的驸马?他是谁家的驸马?”
郑元义恍然大悟,作势对吉贞作揖赔礼,“奴糊涂了……宫里人都这么叫,叫顺口了。”
吉贞冷哼,说道:“下次你再听到谁这样叫,打他的嘴。”
“是。”郑元义毕恭毕敬地应了,见吉贞脸色Yin沉沉的,不大痛快的模样,他暗笑,火上添油地说道:“太后昨天又听了些闲话,说戴申今年纳了一名妾,十分宠爱。原本殿下今春就该出降了,他一拖再拖,怕与这名妾有些瓜葛。”
吉贞忽然将纨扇往案上一丢,侧眸看向郑元义,眉梢眼角挟裹着隐隐风雷,她殷红的嘴角扯了一扯,“周里敦说你手眼通天,名不虚传呀。”
郑元义被她那锐利的眸子盯得退了一步,忙掩饰地垂下脸,他小声陪笑道:“奴哪有这样的本事,话是传给太后的。传话的人兴许不怀好意,可事情大概不是假的。”
吉贞洁白的手指在琉璃盏里寻觅了半晌,捡到一枚极红极大的樱桃,谁知入口却酸涩至极,她眉头一皱,将樱桃吐在帕子里,然后心平气和地说:“官宦子弟颇多内嬖,寻常事而已。”
郑元义倒义愤填膺,“数年前先帝将殿下许给戴申,殿下两年前就该出降。戴氏屡屡借故拖延,抗旨不肯进京,对殿下大为不敬。”
吉贞望着他,“那依着太后,是什么意思?”
郑元义涎着脸凑到她面前,轻嗅她发间的幽香,“太后的意思,当年先帝不过是看戴氏忠烈,戴申年幼失怙,一时怜惜,因此许婚。彼时殿下与戴申都年纪尚稚,如今看戴申,性格颇跋扈,陇右又偏僻,频频被突厥滋扰,太后不舍得殿下涉险,想要趁机治戴申一个大不敬之罪,将亲事作罢。”
吉贞沉默了片刻。郑元义提心吊胆地等着,怕她要大发雷霆,谁知她不喜也不怒的,只点点头道:“作罢,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