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初渡江而来的光景,再看眼下,只觉荒唐。
“项王!”那亭长催促道。
被追杀至此,忽然冒出这样一位好心的亭长,项羽心中疑虑,不愿上船。
更何况,就算上了船,回了江东——然后呢?
沦为天下笑柄吗?
项羽笑道:“这是上天要毁灭我,我又何必渡江?事已至此,我又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项羽牵乌骓马于乌江亭长,抚其颈间鬃毛,叹道:“这匹乌骓马跟随我征战,今年也五岁了,能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了它。今将此马赠予你。”
乌骓马跪地嘶鸣。
项羽下令,从者皆下马,反身与孔藂所领秦军短兵相接。
项羽一人斩杀百余人,身上伤口十余处,却仍神威骇人。
但是他身边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直到只剩了他一人。
孔藂畏惧项羽,不敢上前,使百余秦军将项羽团团围住。
项羽居中,仰天长笑,如恶鬼在世。
孔藂要生擒项羽。
项羽却已经举剑,横于自己颈间。
“项王且慢!”孔藂叫道:“我并无伤项王之意。”
项羽傲然道:“项羽一生,不降于人。”言罢,便要动手自戕。
忽然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破空而来,撞飞了项羽手中兵刃。
正是蒙盐的青霜剑。
“蒙将军!”孔藂下马,道:“我已请示过齐王殿下,要生擒项羽。”
蒙盐并不理会,他所率人马迅速格挡开孔藂。
孔藂只带了千余人追击,与项羽几度交战,损伤惨重,更无法阻拦蒙盐。
蒙盐走过之处,秦军如海浪般分开,让出通向项羽的路。
项羽盯着蒙盐,冷笑道:“你效忠之人,若知道你今日所为,可会饶你性命?”
蒙盐轻声道:“项王,渡江走。”
项羽鄙夷道:“我最瞧不上的,便是你这犹犹豫豫的模样。你若要叛秦,便一叛到底。你若要叛我,也一叛到底。即便死了,我也敬你是个人物。你反复背叛,此刻又来黏黏糊糊,真叫我作呕!”
蒙盐面色不变,示意手下隔开孔藂人马,道:“项王,咸阳已下令,要你项上人头。”
“我的项上人头值什么?”项羽冷笑道:“是万户侯,还是楚地王?”
蒙盐淡漠道:“那些都与我无关。”
项羽脸上的笑僵住。
“请渡江。”蒙盐再次道。
项羽睨着蒙盐,道:“你以为是在救我……”他摇头,嗤笑道:“其实你是在羞辱我。”
蒙盐眸子一震。
项羽望着他,恳切道:“若你对旧时情谊还有一分顾念,便允我一死。”
自九江背叛以来,蒙盐一心想的,都是如何保住项羽性命。
可是直到此刻,蒙盐才意识到,对于失败的项羽来说,活着比死去更煎熬。
蒙盐久久凝视着项羽。
江风凛冽,“呱”的一声恶鸟跃出芦苇,冲天飞去。
蒙盐背过身去。
这是默许了项羽自刎,以性命为代价来保全尊严。
项羽再度举剑,望天长啸道:“此天亡我!”
蒙盐背向而立,听得利刃破rou之声,紧跟着便是人的身躯轰然倒地之声——他紧闭眼皮底下渗出水泽来。
“快快快,搬到船上。”忽然,夏临渊欢乐的声音传来。
蒙盐一愣,回头一看,却见从那小船走出来俩人直奔项羽尸首。
“你们……”蒙盐上前阻拦。
走在前面的“乌江亭长”白须白发,却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不是夏临渊是谁?
蒙盐一呆。
夏临渊做个“嘘”的手势,示意蒙盐先帮忙把项羽搬上了小船,感叹道:“我这迷药,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上次救了你哥李由,这次救了西楚霸王,我真是……”他恨不能拍拍自己肩膀,狠夸自己一顿。
小船上,早已藏着一具面容血rou模糊的尸体,身量与项羽仿佛。
夏临渊捏着鼻子,看李甲把那尸体换上项羽的甲胄,又拖到岸边,半身浸在水中。
蒙盐如在梦中,伸手叹项羽鼻息——竟然只是晕过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蒙盐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夏临渊捂着鼻子,道:“回去再说——李甲,你这找到的是死了几天的人了?这恶臭……”
李甲笑道:“就是今日死的啊,血还没凝固呢。我都怕项羽闻出来……”
好在项羽本就满身血污,又身上遍布伤口,倒是没意识到还有一股血腥味来自船上,并非他身上。
一时李甲布置好项羽死亡场景。
夏临渊便站在船头,哭一声“项王”,驾船离去。
岸上孔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