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钱去涂脂抹粉瞎臭美了?就知道你这妮子不学好……”
她一个月生活费四百块,要吃饭,要买学习材料和生活用品,要交班费杂费。不久前倒春寒,她得了重感冒,打针吃药的钱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可听着吴美玲数落,她只是缄默。
终于数落够了,吴美玲没好气地报出一个地址,叫她过去拿钥匙。
宁安区,碧海湾小区,五十八号楼,顶层。
许曌认真地记下。
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和许家租住的老城区隔了大半个浮远城,中间还横亘一条人工河。
河上一座吊桥横跨两岸,公交车穿桥而过,像打通一道天堑,将许曌带进另一个世界里。
碧海湾附近居民都有私家车,少坐公交地铁。越临近站点,车上人越少,待许曌到站时,车厢里基本全空了。
再没人推挤,她稳稳迈下车来,踩着雨水,见脚边绽开一朵透明水花。
往前一看,柏油路面一尘不染,雨幕下波光粼粼,像一条清澈而笔直的河。
雨没停,她仍旧小跑,蹚“河”而过。
到碧海湾门口,高大的保安制服笔挺,从岗亭内正步走来,靠脚立定,抬手先向她敬礼。
她少见这种阵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保安落下手掌,维持立正姿势,礼貌而严肃,“您找哪位?”
踌躇片刻,她低声报出母亲给的地址。
“好的,您稍等。”保安应一声,迈着正步又回岗亭,拨内线电话查证。
许曌站在细雨中,带着某种莫名的羞惭,偷偷打量这座小区。
外围一圈高大树木带,蓊蓊郁郁如一道绿色围墙,在寸土寸金的闹市中心开辟出一片桃花源,所谓闹中取静。
为保证采光,小区内楼间距极大,只寥寥几栋银白色高楼伫立。另有凉亭、喷泉、花园,还有一些矮而Jing致的红顶建筑——她不认得,那是会所、健身房之类的附属设施。
确认她身份后,保安过来登记放行。
她拖着残旧的背包走进去好远,偶一回头,见保安仍旧维持立正敬礼的姿势,久久地站在雨中目送她。
她张了张口,有些诧异。
想起自家租住的小区也有保安,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天冷的时候,老大爷躲在屋子里,极少见人;天热了会搬出一张藤椅,摇着大蒲扇坐在小区门口,和来往的每个人热络地打招呼。他最主要的职责,是阻拦收废品和贴小广告的进入。
真的是两个世界。
同在浮远,却泾渭分明。
小区内绿植遍布,许曌绕过几处绿化带,找到五十八号楼。
进门,只觉敞阔明亮,一股淡雅香氛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酒店式公寓,行李员推车向她迎过来,微笑询问是否需要服务。她不安地说了数次“谢谢”,最终也没好意思把包交给人家,仍旧自己拖着,亦步亦趋被带到电梯门口。
电梯员容貌姣好,身材苗条,形象气质堪比空姐。替她刷卡开门后,躬身、微笑、抬起手臂,做出个标准的“请”的姿势。
许曌受宠若惊,忙说“谢谢”,一个大步跨进门。
入户电梯专为顶层业主设置,面板上只一个按钮。
许曌摁下去,很快升上顶楼。金属门一开,她母亲正堵在出口处。
她刚踏出半步,一通埋怨已经劈头盖脸砸过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事!来这一趟多麻烦你知道吗?平常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要给我裹乱了,倒是知道巴巴地打电话!”
因在雇主家,吴美玲压低了嗓门,却压不住满腔厌烦。横她两眼,又骂:“看你这一身的泥点子!自己长点眼力劲儿,可别把地上弄脏了,回头让人扣我工资!”
她一手拎着嗡嗡作响的吸尘器,一手将一个硬而冷的物什向她一塞,“给!拿了钥匙就快走,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钥匙尖角戳着掌心,疼,可许曌还是攥得紧紧的。
她望着母亲,想她大概是怕雇主不悦,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偷偷往后瞟了数次,鬼祟模样叫人心里一酸。又见她穿着保洁公司的制服,剪裁粗糙,码数又小,将她中年发福的身体紧紧束缚在布料里,勒着绑着,像某种挣不脱的刑具。
许曌眼神在心寒与心疼之间飘忽数次,终于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刚迈出半步,客厅里却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吴姨,你女儿来了?”
低醇而松弛的音色,天然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仿佛张口就是挑逗。
这嗓音辨识度极高,也、也很熟悉。
短短数语如敲在人耳膜上,许曌心头一颤,不可置信地又转回身。
来人拖鞋一下下蹭着地板,趿趿拉拉的,闻声便猜得出那吊儿郎当的步态。一道高瘦暗影慢悠悠晃过玄关,冷白面孔拨云见日,令许曌登时愣在那里。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