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坐明黄色的辇,由人力抬着,晃晃悠悠去了一处三层建筑前。那座屋檐飞翘的木色建筑很朴素,一边是花木掩映的小花园,一边是荷塘。
见他们来,守在门口的宫人显得有些惊慌。
太后还没下辇,声音就微微一变;“太子呢?”
“回太后的话,太子殿下出、出去了……”
太后站了出去,声音发沉:“去哪儿了?”
“太后恕罪,奴婢们也不知道,殿下吩咐不让奴婢们跟着,也不许奴婢们声张,不然殿下就要跳荷塘,奴婢们实在不敢……”
太后身体晃了几晃,气道:“这孩子,这孩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
小院里顿时兵荒马乱。
姜月章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新奇有趣,比城里演皮影戏的还好玩。那个叫归沐苍的,居然能把太后气成这样,说不定能跟他合得来。
但随即,他就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很轻,但是不容忽视,就像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是不容忽视的暖意。
顺着那道视线,他抬起头。
旁边有一棵很高的香樟树,一看就岁数很大,枝叶繁茂得像老头子的胡须。他一看过去,其中某一根树枝就轻轻抖了抖,像是有小猴子心虚,猛地朝上蹿了蹿。
姜月章瞥一眼太后他们,不动声色,悄悄调整了一下步伐,这样他能用不起眼的视线看清树上的东西……
那不是个“东西”,那是个人。还是个小孩儿。
而且……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孩儿。
约莫六岁的孩子,散着一头乌黑长发,身上蹭着尘土和树叶,脸上也站着木屑,但那孩子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反而像树上长出的Jing灵,清新灵动、可爱剔透,一双清莹澄澈的大眼睛也正盯着他,每眨一次,就有阳光在他眼中跃动一下。
那孩子正抱着一根树干,整个趴在上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淡粉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紧张,又像是警惕。
喂――
她对他做口型。姜月章不由也瞪大眼,变得紧张,仔细去分辨。
――不要说你看见了我!
他辨认出来了,而且不由自主为之欢欣。他认出来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是谁,哪儿来的孩子,怎么那么好看,而且……而且那么干净?他怔怔地想,他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
太干净了。
在他短短的十二年生命里,他见过很多色彩:永康城外贫穷的灰色与黑色、天空的湛蓝与Yin沉、霞光的绚丽、植物深浅的绿、花的很多种色彩……
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同时是乌黑的、雪白的、浅粉色的,每一样还都那么干净纯粹,连身上乱糟糟的树叶和泥土,也变得干净起来。
想要――他强烈地意识到,他想要那个孩子。
他想把她带回去,端端正正地摆在房间最中间。她最好别动,也别有任何改变,所以得杀了她……
他手指屈伸、伸屈。
……不,现在还不行。他舔了舔干渴的嘴角,又用力咬住嘴唇,指尖也狠狠掐进掌心。现在还不行,不是现在,因为他还不够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起码得等人少的时候。
就在他暗自沉思时,却听见一点细微的断裂声。
他反应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更快。几乎是在他意识到的同时,他已经扑了上去;那个小娃娃抱着一根香樟树枝,重重地砸在了他手上。
咔嚓。
他清楚地听见了这个声音,而且清楚地明白,这是他自己手臂断掉的声音。
――阿沐!
――太子殿下!
――殿下!
人们齐刷刷尖叫起来,很多人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扶起来。其实主要是扶小孩儿,他是顺带的。
吵死了,烦得很,想都杀了。被迫分离让他很烦躁,为了缓解心中沸腾的杀意和戾气,他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的小孩儿;她正被围着嘘寒问暖,连太后也是训斥了几句,就绷不住地搂着她,心疼地问个不停,俨然是溺爱的情状。
但她靠在太后的怀里,却回头看他。他们对视着。
“喂,”他不觉开口,“你就是阿沐?”
那个太子,未来的皇帝?那可麻烦了。杀起来很麻烦,就算成功杀了,也很难带走。他心情Yin沉起来,还带着对自己的怒火:果然还是太弱了!现在的他,既不能夺取这座色彩明亮的宫殿,也不能把这个小娃娃做成傀儡,摆着看一辈子。
阿沐却瞪他:“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无礼?”
他正要回答,却见太后轻轻一拍那小孩儿,说:“人家刚刚救了你。那是定海王的后人,不久后也会接受朝廷册封,他叫姜月章,你得叫他皇叔。”
阿沐皱起小小的眉毛,严肃地看了太后一眼,很快又扭过脸来盯着他。
“皇祖母,你的人都没找到孤,这个人却知道孤在树上,肯定有问题。”她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