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能看到。种一株桃花树,不适合亡者,但适合她。想了想,他又吩咐下去,让删改一些工程,好加快陵寝的完工。那座帝陵修了很多年都没修完,他以前总是挑剔,还觉得不急,自己肯定能活很多年,现在他有点心急了。
这话吩咐下去,宫人哭哭啼啼,表着忠心和担忧。他却只觉得他们很吵。原先他说不定还要打几个人,现在他也懒得动了,就听着。
日子沉默地过着。
他也沉默地当着一个皇帝。毕竟,除了当皇帝,他也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做,没什么别的人可以成为。他再也不是一个人的丈夫,更从来不是谁的父亲;他没有父母,没有后代,只有一叠信、一个木箱,还有一座空荡荡的衣冠冢。
他日复一日地当着一个皇帝。
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谄媚之人,说知道海外有真正的仙人居住,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丹,愿意为了他去寻找。
他连嗤笑都懒得,只将人打了一顿后赶走。他没杀那小人。她死之后,他倒是没那么容易动气了,要是她在,大约还要调笑他一番,说他可真是会对她发火。
那谄媚的小人在他这里碰了壁,却被其他宗室给收罗过去。他也理解,所谓长生不老,总是充满了诱惑。若不是阿沐在等他,他说不定也会心动一二。
只是现在,他连每次用玉玺盖章,看上面落下的“既寿永昌”几个字,都觉得十分腻味。当年他怎么就非要挑这句话?看着烦人得很,又改不了。
开头几年,有些不长眼的人,还试着给他敬献美人。这是他少数会动怒的事,为此还杀了几个人,才止住这股风气,还有那些蚊子嗡嗡似的议论――无后、后继无人、国家隐患……
不错,他这么孑然一身,便是皇帝当得再好,后头出点什么事,这偌大帝国可能就烟消云散。看着强盛的大国,其实忧患颇多,他知道。他还知道,他选定的继承人是个聪明温厚的孩子,有些像阿沐,可他缺少了为政者的心狠手辣,恐怕驾驭不了波澜诡谲的朝堂。
可是……
这关他什么事?
他已经尽力去守约了。他为了守住那个约定,已经竭尽全力,再没有多的Jing力去考虑其他。
光是逼自己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
还要他如何?
“阿沐,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尽力了?”
有时,深夜里,他会独自坐在台阶上,带一盏灯笼、一只埙,对着夜空自言自语。时不时他会看一眼台阶下,觉得说不定那里就会出现一个人,她会提着灯笼、穿着白裙,抬头盈盈而笑,然后扔了灯笼,跑来扑进他怀里。
这样的妄想,自然从未成为现实。
他也就只能看着星空,自言自语,说一些没人应答的胡话,竟还乐此不疲。
常常地,他还会吹埙。年少时他吹埙,是因为在异国当质子,步步惊心、心里苦闷,这能随身携带的乐器,就成了他唯一的娱乐。
后来当了皇帝,忙起来了,埙也不怎么吹了。偶尔几次,还是同她在一起时,兴致来了的所为。她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听,直到那次她生病,他才明白她原来很喜欢听他吹埙。
现在他用的这只乌溜溜的埙,就是原先她那里的。她当时说自己买来收藏,其实他后来想了想,就想起来,这分明是有一回他没舍得买的名家之作,她偷偷买下来,必然是想送他。
她在信中也曾抱怨,说要不是他狂妄自大、总惹她生气,她肯定早就送他了。
那些年月里的种种,当时以为自己占了理,做得理直气壮,现在回头想来,都只觉得轻狂可笑,却也不乏怀念。
他吹着埙,吹了很久。
幽幽咽咽,如泣涕之声。
每一夜,每一月,每一年。
她死之后,他一滴眼泪都没落,只是时不时吹一段埙乐。后来有人背地里在哭,说听见这乐声就要哭,而且越哭越厉害,他琢磨不清这究竟是实话还是奉承话,干脆也就不去想了。
他只是认真地当着皇帝,认真地吹响埙乐。
认真地去过一年又一年。
她在等他。他希望当他们重逢时,她能再一次对他笑,夸一夸他,说这些年里他做得很好,没有违背他们的约定。
他希望……
他在她去世后,苦苦支撑了七年,这时间足以长到令她满意。
快死的时候,姜月章正在路上。
这位陛下已经没什么意识,只是紧紧抓着旁人,一遍又一遍地吩咐:“不用带我回去……将我葬在西北,葬在离崆峒山最近的地方。”
等到很多年后,曾经强盛的帝国风流云散,曾经详细的史书被战火焚尽,连那个至高无上的名字,都因为种种奇异的缘故,而被彻底隐去……
人们都还在争论一个千古未解之谜:
在那高高的、壮观的封土堆下,在那座前所未有规模的帝陵之中,究竟有没有葬着齐皇?
有人说他早已在那里安眠,也有人说,他死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