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喊了“卡”,她还会沉浸在角色里出不来。就像现在,她习惯性地下巴微微扬起,正如剧里那个永不服输的骄傲女孩。
努力排解掉来自角色的情绪,她凝起神,将注意力放到今天最后一场戏上。
这一场是哭戏,樊姿饰演的女二号被人约在咖啡馆见面,并听对方讲述了父亲去世前某些不为人知的苦衷、与他几十年来承担的来自外界的误解。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从咖啡馆疾跑出来,一路奔向街道尽头,停下时扶着马路边上的灯杆剧烈喘息,而后痛哭出声。
这将是她第一次演哭戏,上次拍《凰城》的流泪纯属被情节所感染,剧本中没有这项,因此不算正式的哭戏。而这一次,她要真真正正地演出痛苦前所有的心理变化,要将自己的情绪传递到镜头外的观众心里。
有的演员哭起来很丑,但感染力十足,他哭了,屏幕外的观众也能跟着心酸难受,甚至跟他一起哭。而有的演员哭得像朵塑料花被浇了水似的,且不论好看与难看,反正观众看了不会有什么感同身受的内心波动。更有甚者,演哭戏全靠眼药水,流泪动作根本不符合事实,看着就出戏。
樊姿宅在家里的时候研究了很多表演类的书籍,并观看了不少影片进行详细分析。虽然她也会拿着镜子练习各种喜怒哀乐,但总归比不上具体拍摄和真实镜头带来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镜头的包围下投入真情实感哭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在镜头下哭的样子是否感染别人,这让她有些焦虑和紧张。
拍戏几个月了,但真论起来的话,她也仅仅是个没有作品播出过的新人而已,压力感让她心里发闷,走出休息车的时候神色微有些凝重。
钱楠察觉到她的变化,忍不住问了句:“樊姐,您怎么了?”
“有点紧张。”她实话实说,“你不用管我,待会儿不是要见那个洗发水广告的代理负责人吗,你先找台车过去吧。”
钱楠还是不放心,但又帮不上什么,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见她去联系车了,樊姿收回目光,走向用于拍摄的咖啡馆。里面轨道和摄像机已经布置完毕,灯光师在尝试补光强度,今天负责B组拍摄的副导演正在和另一个小配角讲戏。
“她跑出去的时候,你站起来——像这样,然后追出去——再停下。”
副导演说戏的时候,樊姿站到一旁,等他们说完了,副导演问她:“准备好了吗?”
“麻烦您再讲一次吧。”
副导演又讲了一次,樊姿心里发慌地坐下,将情绪渐渐调整到入戏状态。
一声“a”落入耳中,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约她会面的中年男人。
男人扮演着年长的叔叔,看她出落得这般可人,欣慰地开口道:“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会面和交谈的长镜头后,听到他说父亲用下三滥手段争抢菜谱的事其实是被冤枉的,樊姿微微睁大眼睛,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事情真相,双拳收紧,然后咬牙转头跑了出去。
第一段拍摄完毕,外景迅速开始布置,樊姿则一个人坐到角落酝酿起下一段的情绪。
有的演员说哭就哭,她没有那么高的天分,她要将情绪真正带入悲伤中才能哭出来,所以她需要回忆一些事情。
比如跪在亲生父母遗像前不知所措的事,还比如有一年冬天,孤儿院的孩子们使坏将她关到门外,她在彻骨寒冷下哭着叫“妈妈”,浑身上下只有流出的眼泪带着几分暖人的热度……
眼眶微微泛红,她起身走到副导演面前,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各部门准备,樊姿深吸一口气,脚掌蹬地,身子随即向前奔跑而去。她一边跑,一边想着自己那些永远弥补不了的、永远放不下的委屈,最后扶住灯杆喘息时,她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咬着唇,慢慢蹲在地上。
“爸——”她轻唤了一声,鼻尖泛红。
这个为了烹饪奉献出全部的男人,这些年来背负了如此多的冤屈,她身为最贴心的女儿却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误会父亲,虽然在别人诋毁父亲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激烈反驳,但内心里也对这些事有所怀疑。然而得知真相时,父亲已故,她连一句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