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抱你吗?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王露的侧脸上,那上面还有已经干涸的水痕,她怯生生地,像是提出了什么极为过分的请求。
与晨光一起复苏的还有已经麻木的知觉,温室里的花儿们似乎过于低估了雨水与夜风的威力,除了交握的那只手以外,她们全身都已经被冻僵。
王露被棒棒糖塞起了半边脸颊,就那么看着她,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锈迹斑斑的护栏被另一双手轻轻搭上,她站在她的身侧与她并肩,一同沉默着望向远方。
两个牵着彼此的手的少女,互相给予着温暖,互相汲取着温暖,望着无垠的星空无言地相伴了一整夜。
此时此刻,两个少女不约而同地有了同一个愿望。
她从百褶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最普通的小卖店里用来找零的那种,拆开了糖纸,塞进了她的嘴里。
魏思凡
魏思凡吹着夜风,听着脚下阵阵蝉鸣。
一起活下来了。
打开反锁的铁门之前,她叫住了她。
王露哭得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魏思凡发现时,她已经哭成了花猫,泪水从木然睁着的眼中溢出,流入耳根,与雨水一起沁湿了她柔软的自来卷短发。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握着拳头伸到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去接,一颗方方正正的充气软糖便落在了她的掌心,银色的糖纸,是一条里的其中一颗。
躲起来,将那些纷杂的情感隔绝在怀抱之外,暖和,安全,哪怕只有一晚,哪怕只有片刻。
还好,人生再苦,糖也是甜的。王露说,这也是我的最后一块糖,现在是你的了。
无论理由多么荒诞幼稚,无论结局成功与否,至少在此时此刻,疲惫到放弃一切的心总是认真的。
当朝阳升起的那一刻,她们从彼此黯淡了一整夜的眼中看到了光亮。
她们知道,她们终究是活下来了。
她们之间似乎有种神奇的默契,两个人都看出彼此的想法,两个人都各怀心事,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记不清是谁突然说了一句星星好美啊,于是那望着虚空的两道视线便有了去向,那时光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静下心来仔细寻找还是可以在雨后初晴的夜空中找到了了几点星光。
魏思凡望着夜空发了许久的呆,或许是因为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乏善可陈的夜空也变得没那么枯燥起来。
蟋蟀的叫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就好像是这安静的夏夜里,同样隔着遥远距离的星星们,一闪一闪地眨动眼睛的声音。
彼时她们还不清楚彼此的姓名,只能有些冒犯地用一声喂替代。
两人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收紧了手臂,贪恋起这片刻的温暖怀抱。
人生好苦,临死前想甜一甜。魏思凡看着她呆愣的脸,有些无奈地笑了,现在没那么想死了,这根棒棒糖送你了。
好想好想休息一下啊。
好暖和啊。
水泥地面还积着些许未干透的雨水,混着常年无人打扫的灰,她们两个人就这么肩并着肩躺在了地上,泥泞弄脏了她矜贵的制服短裙,也弄脏了她透气的运动服短裤。
她没有挣扎,依旧乖巧地任她握住了,甚至安安静静地收拢手指,回握住了她。
同样忘了是谁说了一句回去吧,她们便坐起身来,互相掸去黏在衣服上的泥土,互相道了一句早安。
提,或者确实想开就好,或者就是想开才选择死亡。
她说好巧,我也是。
在这个漫无止境的黑夜里,没有人来寻找她们,世界很静,地面很冷,凉透了心,但交握着的手,出人意料的暖和。
既然是个早晚要嫁人的女孩子,既然他们不希望她太过辛苦,那不如现在她便离开吧。
魏思凡抱着她,面向朝阳,她不自觉地伸直了手臂想去触摸,那初生的温和阳光便从指缝之间泄露,太过刺眼,让从来不曾哭泣的她也落下泪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就是十四级浮屠。魏思凡心里想,竟然有一点点高兴。
但好在她真的是极为安静,死到临头都这么乖巧地没有扰她清净,于是魏思凡难免对同病相怜的人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
多想被人拥抱,多想安稳地睡一觉啊。
父母到底还是来找她了。
然而没有人在意。
她的话令魏思凡想起刚才心底冒出的愿望,于是她点了点头,张开了手臂。
那一瞬间,魏思凡其实是嫌弃的。
这个世界她来过,看过,觉得没什么意思,够了,也累了,现在想走了,仅此而已。
她们一起站了好久好久,久到腿已经没了知觉,久到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久到蝉鸣渐歇,仿佛世界空无一物。
她骨子里要强,懂事起便从不肯在他人面前哭泣,觉得没有用,也觉得没有必要,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