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林星辞玉白的手指死死扣在栏杆
顾家家底殷实,所用木桌均是上好的实木,马车碾压都难以碎裂,顾远山却随手一掌就拍了个四分五裂,木屑飞溅,桌上碗碟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顾洪双手按着桌子身子前倾,咄咄逼人:“那是不是几年以后,就要把顾家都改姓林啊?”
过一会儿,身边传来脚步声,顾远山侧过头,一双云纹银靴映入眼帘。
桌子碎了,顾远山借故离场,一时之间不知去哪里,从游廊信步走到假山旁,趴在栏杆上探头望出去,只见淙淙流水下青苔点点,枯叶顺流而下,游鱼金红。
沉默一会儿,顾远山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一直留在顾家?”
顾洪偷偷瞪了两人一眼,不敢造次,低声咒骂。
不可耐,俗不可耐!果然是钻进钱眼里没见识的东西,前途,功名,那是几文钱说得清的吗?”
林星辞没说话。
林星辞说:“责任。”
众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
顾远山:“........”
顾洪一噎,怒目圆瞪,全身肥肉气得乱颤。
他怔怔地发呆,暮色之下,薄雾如轻纱,笼在身旁有些发冷。
两人都是一愣,同时别过头。
顾洪:“堂兄,我也是为你好嘛,林公子再好他也姓林,而我......”
以前顾远山是不会想这些的,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有些为林星辞不值。
虽然很多人觉得林星辞占了顾家的便宜,但顾远山总觉得,他不该是个囿于内宅的人。
当即有人赔笑着打圆场,把这话题揭了过去,场面一时间又热络起来。
但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
林星辞跟他对视,淡漠的面孔透出一丝无辜——说得不是够明白了,还要说什么?
林星辞没有回答,望着远处反问:“你呢?”
“诸位兄弟都听好了,林星辞掌家是我爹的遗愿,要指摘他,除非谁能让我爹从坟里站起来!”
“......”顾远山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就没了?”
“我?”顾远山洒然一笑,“我乐意。”
林星辞距他两臂远,在栏杆边上站定。
他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在忍。
“够了,”顾远山听不下去了,当即冷笑,“我家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顾远山抬起头,正撞上林星辞的眼眸。
“哈哈哈,不会吧,可林星辞是男的啊。”
光影移动,乌云翻滚涌动,遮蔽天日。风渐急,看这样子,像是要下雨了。
“而你被拒了婚,就得了失心疯。”
“你瞧他那张脸,白嫩得能掐出水儿,”顾洪尖细的嗓音鹤立鸡群,直刺入顾远山耳中,“他就是男的,小爷也行。”
顾远山抬头看天,耳边一阵笑声由远及近。
哭笑不得之下,顾远山也听出来了,林星辞也没有多想留在顾家,但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所以不得不留下。
他知道林星辞是什么意思。旁人看来,父亲的遗言无异于一道枷锁,将他捆在小小的顾园。他的人生尚未开始,就被宣告了结局——他一生只能是这样无所事事,纨绔到老。
他一拳砸碎实木桌,目光冷冷,逼视顾洪:“那我只好找他比划比划了。”
起初顾洪还有些底气不足,说着说着,自觉立住了阵脚,声音越发响亮,震得暖阁里嗡嗡作响,引得门口几个下人忐忑探头。
在场的少年还是读书人居多,都被这场面震慑住了,再代入一下自己的脑袋,顿时脊背发寒,就连顾洪嘴唇蠕动几下,也没敢再骂出声,生怕真的被揍。
顾洪怒火高燃,抬起下巴回给他一个恶毒的冷笑:“反倒是林家主,到现在还不成亲,莫非是想一辈子吃用顾家的?林家主不会是掌家太久,真把自己当顾家人了吧?”
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一副无动于衷、懒得搭理的表情,顾远山却清晰看出,林星辞形状姣好的眼皮微颤一下,手指收紧,骨节泛白,嘴唇边缘也抿出紧绷痕迹。
顾远山抬起头,绷直嘴角,黑眸射出警告的冷光。
顾远山嗤笑:“谁跟你一家人,若非你家做生意路过江南,住了几年,我连你的名字都未必记得。”
“我说了,是不是该你了?”
“在此之前,林星辞就是顾家的家主,谁骂他,就是骂顾家,骂我顾远山。”
他天性潇洒,不喜欢朝堂上的条条框框,父亲的遗言恰好符合他的心意。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想当个官玩玩,也并无不可。
一个正值黄金岁月的年轻人,被要求不得求取功名,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里,就像被一刀杀死在了寒夜里,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溪水静静流淌,微风送来鸟鸣虫唱,梧桐在屋檐筛下丝丝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