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识深处看着“自己”,在厕所无意听到同学编排自己,说自己和母亲的坏话,感觉到“自己”生气又难过,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中烧。
宽宽的女士小牛皮带,韧性极好,在女人手中高高扬起,快速划破空气,发出“嗖”的气音,隔着一层并不算厚实长袖校服,”啪“地落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
嗓子里好像被人塞进去一个苦涩的果子,吞不下吐不出,堵得他心口发闷,说不出话。
那个应该很甜很好吃吧。
要是……自己不是这样的,就好了……
连问他一句事情的原委都没耐心问,就直接认定他有错?错因就是他丢了“家族长子”的脸面?身为婚前一夜情生下的意外产物,他算哪门子的“家族长子”啊?他连被称为“私生子”都不够格。
这就是他想要的爱么?
他是如此渴望另外一个不同的自己,于是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脆弱的灵魂已经为他孕育了一个他想象中的人格,来代替他自己,保护他自己。
“他”觉得挺过瘾的,从来没这么爽快过,打完人放完狠话就耗尽力量沉睡了,于是被老师骂醒的邰逍出来了,面上冷淡,内心一脸懵逼的听老师骂。
“他”给自己起名,叫“邰遥”。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着旁边的男同学豁着牙哭得凄惨的样子,他偷偷在心底开心了一下,并为自己的开心感到有些羞愧。
他老老实实地跪足了半小时,背后火辣辣的感觉已经消下去了,剩下的只有被布料摩擦到伤痕的疼痛感。
女人让他大声报出鞭数,抽够十下就停,要是声音小了,就从头再报。
但余光瞟见指骨上的血迹和发红的皮肤,一副用拳头狠狠碰撞了什么东西的样子,他还是决定闭嘴。
这种时候总是很感谢他们宽松的校服,在床边阴影的遮掩下,基本看不出他膝盖下的微妙之处。
头一次因为打架被打电话找了家长,女人嫌丢脸,直接在电话里对老师说她出了车祸在医院,走不了,老师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吧,她不管,说完利落挂了电话。
回家就被女人罚跪,用皮带抽了一顿,说是他有失家族长子风度的惩罚,丝毫不问他是为什么打架的。
老师脸比锅底黑,碰到这种不负责的家长他也没办法,只能点头哈腰对着被揍的男同学找来的家长道歉。
他看了看表,估摸着女人的气也该消下去了。果然,不出五分钟,女人眼含泪光拿着药水瓶进来了。
其实哪里是听不见,就是觉得没抽够,找个由头继续泄愤而已。
点,不做那个被母亲用层层“规矩”约束起来的人,他也想嬉笑怒骂,不理会所谓的“教养”;他也想在下次听到有人编排他时,冲上去给那人一个教训;他还想下次被母亲家暴时,能勇敢一点,至少躲进屋子里保护一下自己,等母亲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再出去。
等到女人觉得累了,抽完最后的十下,让他滚回屋里继续跪半个小时反思。
他一边留着冷汗报数,一边还能想自己白天是怎么回事,课间睡个觉也能梦游把同学打成涕泪横流的豁牙鹌鹑样。
背上火辣辣的,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跪的时间过长,他白着嘴唇踉跄着起身回屋,忍着刚站起来时膝盖的刺疼酸软,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突然发现,好像自己渴望了很久、在自己想象中自己拥有过的甜美果实,揭开那层滤镜后的真实样子——那只是人家随手塞给他的一颗酸涩苦果
被一层校服布料遮盖的后背没有流血,然而皮下的血肉肿地老高,紫红色的皮带印子交叠在一起,像是有巨大的毒虫交错着纠缠在他的背后,丑陋又可怕。
“自己”的情绪被冰冷的面容压到了心底,却没有被浇灭,而是顺着烧到了邰遥的心头。
“他”醒来的第一天,感觉很奇妙,“他”有邰逍的所有记忆,他知道自己想要随性生活。
每次报到八、九的时候,女人总会尖厉地喊“听不见!重报!”于是反反复复从一开始报了好几遍。
他本想否认老师的批评,和同学打架?把人打掉牙齿?他干的?怎么可能。
如果还能悄悄买一桶棒棒糖,放进一个柜子里,一天吃一根就好了。小时候放学时别的同学的家长会给他们孩子带的那种,裹着彩色的糖纸,笑盈盈塞进孩子手里。
真的是爱他的么?
于是第二天,趁着“自己”在大课间困到补眠的时候,“他”出来了,狠狠给了那几个碎嘴男同学一个教训。
他低垂着头,回屋关上了门,默默从抽屉里小声拿出他自己做的简陋护膝,套在了两个压得红红的膝盖上,然后放下宽松的校服裤子,走到床边跪了下去。
他有点漠然地看着女人哭着给他上药,道歉,说着不变的“逍逍对不起,妈妈是爱你的”,忽然感觉很累。
——这个时候再发出声音,可能会被要求继续跪下去再抽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