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景嘴说是出来散步,其实是希望遇见心上人。希望吴长红也急急火火找她,主动向她道歉,解释自己是身不由己。坚决阻止她与赵春怀的结合。俩人再重修旧好。——但是,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总是这样,尤其是自尊自贵的自视甚高的女孩子,宁愿内心倍受煎熬,也不能让脸面输颜色。陆文景此时的情形便是如此。
然而事情往往是这样,想遇见的人没有出现,不想见的人倒偏偏撞个正着。返回的时候,还未到那丁字巷口,陆文景就听见赵家小巷内嘁嘁嚓嚓。她朝那巷里一瞥,发现赵春怀和他娘正送出赵媒婆来。听得那媒婆的巧八哥儿嘴还在絮叨:“不是我说,你打着灯笼能挑下那样的闺女?要说锅台灶口哩,要说针头线脑哩,要说写写划划哩,要说扭扭唱唱哩……。”赵春怀的娘还插了一句“还会针灸”。“再说那人家,”赵媒婆抢着说道,“上无爷爷奶奶、哥哥姐姐,下面只有一个弟弟。省了多少拖累?若是攀了人口多的,爷爷死了不得买棺材发送,还是奶奶死了不得买棺材发送?大哥娶亲不得补贴,还是二哥娶亲不得抵垫?人家就一个弟弟,要求供个七、八年,也就千儿八百的破费。再说了,那弟弟真能大学毕业,念成个气候,还能忘了姐夫的恩情?——贴出去的都要还回来哩!啧啧啧,多上算的主儿?”
自己对吴长红的爱是那幺强烈、那幺纯真、那幺深沉。尽管他伙同他二哥欺骗了她、作弄了她,她也曾恨得他咬牙切齿。但那恨却象是硬土块儿,经不住时间的浸泡,过上一两天就化解了。充其量只是小孩儿玩的打水漂,从此岸滑翔到彼岸,进不到心湖的深处。这不,她还没有见到他,就替他找到了足以使她谅解他的理由:她和春玲,一个是弟弟的恋人,一个是兄长的情妇,以长红的憨厚和无私,怎能不屈从哥哥,把招工指标让给兄嫂呢?她知道她若跟了长红,注定会一辈子吃亏。但是,她爱的难道不是他的朴实勤劳、克己奉公、憨厚无私幺?她已接受了他的行为习惯、言谈举止,以及他身上并存一体的优点和缺点;也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关爱和呵护。她怎幺能放弃自己的所爱,答应与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共结连理呢?她真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她们那颇具兴味的闲谈,都带有忽隐忽现的羡慕,闪烁不定的妒忌。这突然助长了陆文景心中的傲气。她便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气去迎碰她们那好奇的目光,仿佛对她们的评价供认不讳。她想:“真是这样呢!你吴家不凉不热、不主动接纳我,至少我又多了条出路!——咱不仅有个人资本
“你过了那边儿,啥话也别提了。就说都答应了。——我娘这不都想通了幺?”赵春怀说。
陆文景无计可施,在村里村外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她不仅没有碰到吴长红,也没有碰到小顺子。只是遭遇些毫不相干的坐街的女人。场上的活儿不多了,一些老女人们便坐在街门口剥玉茭。有的则是挑拣榆叶中的虫子,刮榆树皮最外面的老皮(收拾‘一打三反’中的战利品)。但是,消息比风快,不少人已经知道她和赵春怀在谈婚论嫁了。她们将直勾勾的目光抛出去,然后相互聚焦,异口同声地夸她秀色袭人。“这闺女穿上甚也好,自带精干自带美。素衣素裳是清清爽爽的美;穿了戏装上了台子是欢欢快快活活泼泼的美。也不知穿了大红嫁妆可咋地美呢?”文景知道她们的谈论并无恶意,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篇是她们的嗜好。她们不直接追问她婚事的进展状况,已经对她是十分地体恤、十分地尊重了。但是,在吴庄这个舞台上,在留有余地的范围内,这些女人们是要把自己旁敲侧击的才华展示得淋漓尽致的。有的人感叹说:“吴庄三只花孔雀,已经飞走一只,另一只也要远走高飞了。”有的便附和道:“生闺女就要生锦凤凰,总有梧桐树可栖息。嫌这株梧桐树枝儿低,便到那株上筑高巢去了。”……
世俗的婚姻就是攀比和计算。他与红旗的“京壳儿”怎幺就吹了呢?想必是女方索要太多没有成交!
陆文景不想与这些人相遇,又信步退到村外。说实在的,她不能接受赵春怀。此前,她虽然与他相跟过一段路,但她根本没有认真打量过他。他在她脑海中的印象模模糊糊的,添加了想象的成分。现实中的形象与象框中的影象相重叠,她觉得他还有些风度,有些气概。可是,就是刚才那偷偷地一瞥,映入她眼帘的样子叫她十分地排斥。他的脸又宽又圆,就象一张头号的菜盘。中间盛满了眼睛、鼻子和嘴巴。而且,因为五官的布局不太合理,都往一处挤。尤其是眼大鼻梁低,真让人担心那眼球会滚到一起。跟一个自己不喜爱的人生活在一处,同床共枕、一口锅里搅稀稠,这怎幺可能呢?
糟糕!怪不得人常说媒婆的嘴能把死人都说活呢!连陆文景都不知道她家有这许多优势。可是,对她来说,这优势摆得越多效果就越糟糕呢!
唯一的希望是赵春怀不能接受她开出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