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沉先生压着我的后脑勺,让我完全埋在他的胸口。
我收回目光,讨好地扣弄着他的手心。沉先生扣住我的指间,将我带进大堂。
“多大人了,还惦记八年前那件事。”老人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火气,沉先生抱我越发紧了。
相较于院子的热闹,里头显得严肃又庄重。大堂正中央上方挂了一块巨型匾额,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下方摆了张太师椅,坐了位身穿灰色长衫,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
男人惊恐地瞪大双眼,涎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他颤抖着缓缓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眼睛因恐惧而向外凸出,像只濒死的鱼。
为什么这个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父亲,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这孩子姓沉,叫沉离,入族谱的事,一个月前以长老会全票通过结束。”
院里挂起的暖光稀稀拉拉落入他的眼里,随后他挤出一个笑来。
穿着酒红色衬衣的女人款步到我跟前,步子有些凌乱,待她站定,微微喘口气后,盯着我手上的玉扳指冷声道:“沉禹,你什么意思?”
我扭头,见沉先生眉头微锁,我下意识伸手按着那处,低低说了声:“爸爸不害怕。”
出了大门,望着红色木门缓缓闭合,往上是片漆黑的夜,莹莹月光点缀其中,耳边似乎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沉先生低头,黑眸里印出我的影子,小小的一点,缩在他的瞳孔里,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静默。
“沉禹,这位子坐了八年,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冲动?”穿着酒红色中式衬衣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到老人的身边,握住已经洒了不少茶水的瓷杯,放下,又掏出丝巾仔细擦拭老人手上的水渍,“爸,弟弟他不懂事,您就消消气。”
到了熟悉的身影,看样子,似乎是成嘉禾。
他似有所感应似地转过头,乱糟糟的头发下露出张灰扑扑的小脸,水滴顺着发梢跌落在地,形成一圈歪歪扭扭的湿渍。
他一个人蹲在地上,低头扒拉着什么。还是那件灰色西装小马甲,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总觉着颜色比先前的那件深了不少。
“好了,人也来了,礼也送了,父亲,我就先告辞了。”
耳边的谈论声越发大了,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这祖宗定下的老规矩,这……这成何体统啊……这……女人怎么能戴呢?”
沉家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棵活了上百年的大树,院里的每个人是地底下盘根错节的根,沉先生则是粗壮的干,
咔哒——,人群中有女人尖叫起来,跪在地上的男人两眼一翻,向后倒去,另一个人扑上来,趴在男人圆滚滚的肚子上。
气氛突然就变了,大堂外咿咿呀呀的乐声在这时停了,耳边响起嗡嗡的谈话声。
他看了我一眼,吻向我的眼睛,脸颊,胡茬挠着我的肌肤,微微的痒,我咯咯笑出声来。
“五叔,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沉先生声音冷冷,手一用力,枪管又往男人的喉咙深了些许,“这么喜欢当出头草,是要人命的,嗯?”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嘈杂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冲到我身后,破口大骂:“婊子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入……唔——”
老人不紧不慢地对着瓷杯吹气,热气冒出来,隔着重重雾气,我见他朝我看来,带着审视,缓缓道:“孩子,你过来。”
男人艰难地点头,眼泪鼻涕此时全冒了出来,糊了满脸,这时酒红色衬衣的女人咬牙切齿道:“沉禹,你发疯看看场合,今天什么日子,父亲六十大寿由不得你这样胡来!”
似乎是咔哒一声后,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谩骂戛然而止,我微微扭头,见一根细长的黑色枪管直直插进男人的嘴里。
“胡闹!”老人将柱杖敲得邦邦响,浑厚的声音带上了十足的怒气。
这是个瘦小的女人,她小心翼翼地探着男人的鼻息,随后低声啜泣起来。
在我纠结的档口,沉先生俯身,突然弯腰将我抱起,“叮——”的一声,我仿佛看见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冻结,所有人的目光有如实质齐刷刷朝我刺来。
大堂外不知何时来了几个黑衣人,将男人抬起往外走,没见血,看样子他只是被吓晕了过去。
没待我看清老人的表情,沉先生吻了吻我的发顶,又捏住我的脖子令我不得不仰头看他,漆黑的眸子里带上了怜意,里头影影绰绰是我不安的面庞,他说,“我们回家。”
我有些茫然地往四周看,发现大堂两侧的扶手椅上乌压压坐着一群人却只有我一个小孩,我又看向老人,只见他微微点头。
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他用力眨眨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把眼里那些灰扑扑的颜色一扫而空。
“哦,我知道。”我听见沉先生漫不经心地说着,“你看我这不是在帮他清理门户吗?你说是吧,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