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的家底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一切都在平静的掩饰下进行的悄无声息,直到今天直接被奉上台面。江子仲的神情不可控制地变得起伏,她重新看清殷文恭的脸,依旧还是那样柔和的笑容,可那样的笑容分明就像一只狮子低头在对一只蚂蚁笑,那笑里包含着的是强大对弱小的嘲讽,是强权对渺小的戏弄,是无力抗争对命运的顺从。殷文恭抿了一口茶,第一句话的效果显然立竿见影,面前的女孩脸色苍白,表情几经突变,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紧裤子,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之中顺利进行着。“你弟弟的事情我大概了解清楚了。你知道我有很多认识的人,他们在找回你弟弟这件事上能够帮上很大的忙,你父母也许一辈子期盼寻求的帮助,我都可以提供更好的。”殷文恭继续缓缓地说着,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江子仲,仿佛研究她的表情,洞悉她的心理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就像是他所做的学术论文研究一样,刨根究底触及到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才会有成就感。江子仲感觉周身都在颤抖,她不希望被殷文恭发现自己其实这般脆弱,可这种颤抖是控制不住的,她甚至眼睛都开始发酸,她知道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必然会导致她在殷文恭面前的全线崩溃,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尊严尽失,软弱尽现。于是她下意识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可是连牙齿都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她只好伸手去拿茶几面前的杯子,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她有点痛恨自己的反应,拼命强迫自己镇定,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可那水明明还是滚烫的,江子仲就那样生生吞咽了下去,从舌尖到嗓子像是被烫熟了一样,感受到疼,那种疼和心底的疼骤然连在一起,交织着纠缠着,一下一下狠狠拽着她的心。见她这样,殷文恭有些于心不忍。他的本意只是拿她最在意的伤痛去等价交换她的主动离开,为了他唯一的儿子今后一片光明的前途和人生。可看到江子仲的样子,明明已经在极力隐忍,却显得那样狼狈,让他意识到对方不过还是个20出头的孩子。想到这里,殷文恭起身给江子仲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纯净水,语气尽量缓和:“人生还是平淡点好,太平猴魁这种茶水不适合你,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让你的父母了无遗憾,一家团圆,不好吗?”江子仲看着台面上玻璃杯里的白水,纯净透明的水没有任何杂质,没有被赋予任何特质属性,而在她这里,因为殷文恭的一句话,这水就既是毒药亦是解药。她的弟弟,那个从小被她弄丢的弟弟,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她梦魇里的童年,父母的肝肠寸断伴着冷言冷语。母亲曾经不止一次歇斯底里地对她大叫:“为什么丢的不是你?”伴随着无穷无尽漩涡的深渊,背负着她从小到大被贴上的各种恶意标签:祸害,贪玩,不知轻重,故意为之,毁了江家的命根子她生而为人,原本以为过的幸福快乐,而后才发现自己无力至此,卑微至此,不幸至此,微不足道至此。可是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命啊!江子仲泪眼朦胧,酣畅淋漓地回忆像是一场撕皮抽筋的酷刑。她拿起面前的那杯温度正好的白水,看了一眼殷文恭,只问了一句:“你说话算话?”
殷文恭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会不遗余力,也希望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子仲已经把杯子里的白水一饮而尽,和着烫人的泪水,原本平淡的白水也参杂了丝丝咸味。殷文恭咽下了原先要说的话,她完全明白,不必再多说,连他此刻都觉得说出来太过于残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是不是他做错了?可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江子仲站起来,红肿着眼睛望着他,艰难地说了一句:“谢谢。”说完江子仲随即转身,夺门而出。她开始用此生能用的最快的速度奔跑,刚刚在殷文恭办公室里流的眼泪好像只是一个引闸,多年没有流过的眼泪其实已经积蓄在一个地方,负重了太多太多,现在划开了一道口子,再也储存不了。她一路狂奔向校外的公园绿地,那是点亮她心中一盏灯的地方,那么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江子仲只记得她跑到自己 惊雷江子仲在把自己灌醉之前,残留了一丝清醒意识,挣扎着给许穆驰打了个电话,她舔着自己的伤口,却害怕醒来不知所踪的悲哀,最后的一丝怜悯还是给了自己。在这样一个城市里,除了殷其雷,她能想到能信任的便是许穆驰,现在她已经快失去殷其雷了,也只能麻烦许穆驰了。当许穆驰和尹硕匆匆赶到的时候,江子仲已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满身酒气,吐了一地,旁边零零散散地堆满了酒瓶。许穆驰吓了一跳,想打电话给殷其雷,被江子仲猛地夺了手机,费力地说:“不要联系他,求,求你,千万不要,否则我会死,死的!”江子仲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许穆驰的手上,也不再说话,闭着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尹硕帮忙把江子仲搬到床上,发现枕头上有一张字条,大概是江子仲清醒的时候写的:“穆驰,如果我喝醉了,请让我在这里睡一夜,不要告诉殷其雷我在这里,等明天清醒了我会和他说。请拿我手机给他发条消息,密码是1268,就说我今天不舒服,早点睡了,和他说一声晚安。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