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宋牧川十分困惑——宅子里的人,会是南衣吗?谢却山和章月回到底在干什么?他开始想办法混入这座看似不起眼,却守得跟铁桶似的宅子。……然而有一个人,明明能随时进入宅子,却日日在外徘徊。章月回每天都给自己找一个今天不能进去的理由。一靠近这座宅子,他就心乱如麻。每天都关心她恢复得如何,却迟迟不敢去见她。杀伐果断的他在这扇门前却成了一个瞻头顾尾的逃兵。直到半轮弯月都升到夜空,他还没能决定自己的脚步究竟要往前还是退后。想了想,觉得这么晚,她应该是睡了,今日还是算了吧。没想到咿呀一声,木门却被打开了。章月回抬眸望去,少女披着乌发站在月下,静静地瞧着他。他才察觉到,墙头的玉兰花不知何时开了,暗香盈袖。这个漫长的冬天,仿佛过去了。 春花别吃了好几天的大餐,南衣觉得自己已经有力气骂人了,决定去逮章月回。她浑身都被一股怨气充斥着,只想要一个解释,可章月回迟迟没有来见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想过一见面就破口大骂这个骗子,可真当见到章月回的瞬间,她竟有些语塞。她已经被风霜刻出了棱角,而他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养尊处优的脸庞,风花雪月里泡出来的优雅,甚至比相遇时那落魄的书生还要耀眼。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带来排山倒海般的回忆。过去的时光是有魔力的,不管当下发生了什么,回望的时候总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月光,美得不可亵渎。终于见到他了,她心里有点酸,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这样也还不错,至少他还活着。曾有很多次她在忐忑,他会不会死在哪片无人知晓的战场里,被黄土覆了一层又一层。在乱世里,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而他甚至还活得相当不错。忽然就放下了怨气,她的身子仿佛也变得轻灵起来。虽然落了这一身的伤,但老天爷对她也还算不错,给了她一个知晓真相的机会,不然她可能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她提了提衣摆,十分坦然地在台阶上坐下,然后抬眼看他。“章月回,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听她发问的一瞬间,章月回的心都碎了。他真不是个东西,都这样了,竟然还一直在躲着她。腿一软,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直白地露出哀求原谅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去握她的手。而此刻的宋牧川站在墙角,有点左右为难。
夜已深,他刚想走,就听到门开了。这样私人的话,绝不适合在墙角偷听。宋牧川立刻正直地转身走人,但他的脚步又不由自主地走得极慢。毕竟要藏着脚步不能被发现——宋牧川在心里是这么解释的。夜里寂静,暗巷里的声音还是隐约传了过来。他一边在心里默念“君子非礼勿听”,一边本能地竖起了耳朵。“南衣,我错了。”“……我骗了你,从鹿城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参军,而是辗转各地,经营归来堂。”“你也根本不是那个花光了科考的钱,不敢回家的书生,对不对?”“……对。”“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章月回苦涩道:“一家人被冤死,只留我独活,想要报仇却也无处寻仇,我怨恨这世道不公,干脆便与这世道为敌,才做了这门生意。”南衣看着他的眼,怔了怔:“那,我也是你报复世界的一部分吗?”宋牧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即便隔了有些距离,他依然能听到南衣话中的悲伤。那个倔强的、生生不息的灵魂,露出了她的最柔软之处,他太想要保护她免受世间所有伤害,可他也清楚,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宋牧川不敢再听,飞快地离开。那是她的禁地,他不能再闯,他能做的,就是在一个伤痕之上,给她更多愈合的选择。而章月回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准备了很多向她解释的说辞,唯独没想过她会这么问。——这一句话,仿佛全盘否定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也击碎了章月回的侥幸。他本以为,他死皮赖脸地道歉,哄她,就能一点点地把她哄回来……可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吗?他仿佛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力去抓一捧流沙,一种罕见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他该怎么回答才能剖白自己的心?他去否认,她会信吗?他现在就是一个毫无信用的骗子。他依恋着她给他带来的温暖,一边又摧毁着她赖以生存的人间烟火,才会Yin错阳差地伤害了她。她不在他的计划里,却被卷入了他的结果之中。他甚至都没有能狡辩的空间。南衣反而朝他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底却分明没有笑意:“没关系,你现在说什么我都能接受。”“不是这样!”这个笑让章月回心头一紧,他立刻否认了,牢牢握住南衣的手,仿佛抓住了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