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戎心底颤了一下,视线一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于铃。于铃心念电转,转瞬间陷入沉思,眼眸中似掠过千万思绪,眉目渐渐凝重。“……上面动手了?”于铃拿着信封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看他,“玉哥儿给你写了什么?”陆昭戎下意识接道:“上面?”于铃拿着信来回踱了几步,伸手指了指屋顶,随口道:“上面。”陆昭戎愣了愣,反问:“天道吗?”于铃顿了一下,皱着眉看他,警醒道:“这种时机,不可直呼其名。”陆昭戎默然住口。于铃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神色里凝重与愁绪纠缠,久不言语。“锁杀。”她低声呢喃。陆昭戎看着她,不敢问锁杀是什么东西,安静地保持沉默。仿佛种种高傲与不可一世一瞬之间被未知击退,光影流转,于铃显而易见地开始浮躁。陆昭戎沉默几许,提醒她说:“你去看一看,顺道把褚大夫护送过去。那边要打起来了,你去的话安全一点。”于铃转过头看他,神色里挣扎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停停顿顿地转身。陆昭戎注视着她离开的动作,心底不由得跟着浮现出几分紧张。于铃脚步停了停,又回过身把手里拿的信递还给他,欲言又止。陆昭戎接过信,轻声道:“去吧,我这边没问题。”于铃动作一下顿住,抿住唇看他半晌,仍然嘴硬道:“并没有担心你。”陆昭戎静了静,点头说:“我会给他回信,叫他不要训斥你不听命令回去。”于铃表情僵硬了一下,回驳道:“我才不是怕他。”陆昭戎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想了半晌,淡淡地笑了一下,问:“那难不成,你是还舍不得我了?”“……”原本应该会跳脚的于铃忽然沉默,叫还不算太惆怅的场景转变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伤感,一瞬寂静。陆昭戎怔了一下,半晌没再说话。……他忽然垂眸,想起已经被他重新装进去的陆昭华的信,一阵难以言明的心绪重重萦绕在心底,久久不能散去。归总许久,他将这种心绪描述为,恍如隔世。陆昭戎抬眸对于铃笑了一下,故作懒散地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低下头去整理东西。于铃亦步亦趋地往外走,一步一响的铃铛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陆昭戎停下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阵,继续整理。……良久,他才拆开于长玉写给他的那封信,安静地读起来。秋云缓慢漂浮到太阳跟前,遮下一片Yin影,使得光影暗淡了一层。陆昭戎看着琐碎记录渝州城百姓的字迹,神色渐渐柔和,悄然融入到同样柔和宁静下来的秋色里。他安静地抚摸过纸张上的字,仔细认真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慢慢折起来,封好,装进存放的匣子里。“咔嗒”一声,匣子落了锁。陆昭戎想,也许,就像于铃。他们其实都很清楚,许多事情,都不会再回到当初的时候了。不管是陆昭华,沈桓,还是于长玉。一场争斗,他们之间很快就会和从前完全不一样。陆昭戎抱着匣子回头看,光影斑驳的屋子静止在浮云重新飘走的那一刻,安详宁静。陆景湛敲了敲门,提醒他:“公子,已经整顿完毕了,蒋公子正在军前训话,马上可以出发。”陆昭戎转回头,沉默了一瞬,拉开门往外走,询问道:“看完集合的军队,我们去一趟长孙家。梅皖昀有消息吗?”陆景湛回道:“说是今晚有。”陆昭戎下意识揣度了一下,暗道梅皖昀用的怕不是最省力气的温和法子,于是有些感叹,一时不知是褒还是贬。陆昭戎点了点头,吩咐道:“大军开拔后让蒋辛严明纪律,胆敢飨而不战,临阵退缩,攻城后烧杀,通敌叛阵者,一律论罪。”陆景湛道:“是。”——一支飞箭从南术城一年前的洗尘客栈飞射而出,夹杂着硝烟和尘土,流光坠落般瞄准了以往热闹喧哗,争权夺利的锦城。霎时间山河寥落,整个陈郕的空中开始弥漫起浓厚的血腥。作为军需战备的中转地,南术后面有琴川和渝州,前面是刚走的兵马,但城内却敌我不明,着实令人烦扰。陆昭戎没有回于长玉的信,只是一遍遍抚摸着信纸上悉心的问候,感受着来自神明心底深处的不安,然后看着军队继续往前走。与南术一城之隔的城墙上,标志着迎战的旗帜摇曳在风中,应和着激烈的交战声音,震动天地。一切争夺的祭奠都是鲜血,战争的惨烈,会致使遍地破败残肢,锋利的剑和长矛的冷刃会击打出残酷的音律,号角声混杂,战马嘶鸣。而他的于长玉,却几乎拥有世间一切不能触及的高度和美好。温柔,善良——强大。陆昭戎在一份份战报中重重回想,一个完全不理解人间的神明,在从来没有期待过他到来人间困顿挣扎了那么久。久到从高高的神坛上坠落下来,到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不可思议的尊重和宽容……他的于长玉总是希望理解所有不同的想法,受到欺骗后仍然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别人——与他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