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她似有话说,撑着力气清醒了几分,与她对视了一阵,相顾无言。半晌,沈桑攥着缰绳上前两步,故作轻松地牵起唇角,笑了一下,说:“回来了?”一片秋日黄昏和风尘。“……嗯。”我应道。她看了我一阵,忽然松开缰绳,快步上前拥抱了我。我怔了一阵,不知如何回应。“……回来就好。”她说,“欢迎。”我垂头看着她的发顶,一时怔神,没有回话。沈桑退后一步,似乎高兴,又似乎害怕,声音因情绪太过驳杂而颤抖着,故作镇定地说:“这下好了……和陆云回有交代了。”我愣了一阵,心绪的起伏陡然因此而落下,半刻宁和,半刻恍惚,一时无言。沈桑说:“谢谢你,长玉。”我忽而回缓过来,长叹了口气,道:“不必。”沈桑身后重新围堵上人群,一双双眼睛明目张胆地凝视着我,带着不可忽视的视线。我顿了一下,将后面要说的话音掐断在喉咙里,没有说出口。沈桑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似乎了然了一瞬,转过头看我。我皱了下眉,心底里浮现几分不解。凝神思考半晌,我觉得,既然明目张胆地看着我,那么大概不是想对我做什么,沈桑在这里,别有所图也已经没有机会——所以,他们为什么还是一直看着我?……我如今的状态,和案板上的鱼差不了多少。我注视着他们一双双专注的眼睛,从里面看出些渴望回应的神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长玉?”沈桑迟疑地询问。我看了她一眼,没从她脸上看出危机或者警惕,于是又转过头,沉下心,仔细观察他们。……思念。我顿了一下,有些匪夷所思。我看见他们,思念我。风穿过林梢,带起一阵凋零。我心底缓慢升腾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乱。——思念?为什么?这么多人?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多久,但我确信与这些人没有任何交集。他们脸上诡异地带着一种我从未曾见到过的仰望与虔诚,眼里噙着为我而流的泪水,用目光向我讲述着他们的担忧与崇敬……如此,深重。我浑身僵硬着站在原地,任由沈桑一下一下扯我的袖子,却分毫不知如何回应她。“长玉哥哥?”沈桑语带笑意地出声,“你干什么呢?”我下意识转过头。
她眼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笑意,仿佛这种忽如其来的“思念”是很正常的事情,与我起伏鼓噪的心绪完全不同。我心神不定地与她对视,叫她忽然不明所以,游移不定地怔了一会。“……”仿佛意识到什么,她试探着伸出手来摆弄了一下我的胳膊,迟疑道:“你……回礼?会吗?”我茫然地看着她。沈桑愣愣地看着我。最后一点夕阳余晖被风驱赶着往西边落,留下一线昼白,映衬着零星的几片云。“……这样。”沈桑看着我,双手合拢,向着人群缓慢行出君子礼节,偏头看我说:“回礼——长玉哥哥明白吗?”我抿了下唇,迟疑着点了点头。她便示意我照做,然后看了看一众我毫无印象的群众,示意我跟着她一起,示范着弯了弯腰。我顺着看了一眼群众,默默无言地弯下腰去,向他们作揖行礼。——一阵沉默。我俯着身安静地想道,原来,这是在感激我。不知他们是想了什么,忽然间一阵此起彼伏的低泣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人群中汇聚而来,一点一点渗透进我的身体,使我枯竭的身体缓慢涨出生机。我愣怔地抬起头,看见他们许多人低着头抹眼泪,有人虽然抬着头,目光却敬畏而又复杂,动作生疏地尝试回礼,然后默默地让出道路,一步一步往后退。沈桑眼中忽闪出泪光,笑着扯了我一把,提醒道:“傻长玉,走了!”我呆呆愣愣地跟上她,心中波澜微起。……人间,真的是好奇怪。我努力帮助他们,他们怨恨。我顺心举手之劳,他们反而感念。我默了默,道,也许,我还是不了解。也许就像一个人的成长,一群人,也会一起成长。不同的人长成不同的样子,不一样的人群,长成不一样的模样。每一段历程都会生出不同,每走一段,会生出与从前更多的不一样。我与昭戎写道,我很高兴。无关利益,无关祈愿。这还是头一回,我看见人世间,迎接我的到来。——“南郓内部已乱,这是乘胜退敌的好机会,一鼓作气,把他们打出渝州。”沈桓伤势未愈,脸色尚且苍白,“渝州内服兵役的不在少数,退敌以后,可直行军攻入锦城,渝州服役者留守边境,从属渝州管理。届时立新朝,论功行赏。”沈桑点头道:“可行。”于是两人看向我。我顿了一下,摇头回绝:“我不懂,你们看着安排吧。”二人便对视一眼,一个低头起草政令,一个出门去吩咐联系治理渝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