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意忘了自己在离开前是怎么回答母亲的。他的灵魂悬在半空,比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带来更为散漫的抽离。走出最后一道门禁,他这才发现江城的雪停了。如果没有延误,钟情的航班应当也刚起飞不久。这场雪就像为了证明秦思意曾经的玩笑话一样,在飞机达到决断速度抬轮离地的同一秒,被回往l市的钟情带走了。 倒数『“你明明已经在骗我了,为什么不可以一直骗下去?”』秦思意来晚了几天。斯特兰德庭院里的玫瑰花丛好像被冻死了,枝干干瘪到风一吹都有折断的可能。钟情从寝室窗口看着他走进布莱尔先生的办公室,经过花丛时用行李箱的滚轮碾碎了几片叶子,发出‘咔啦啦’的声音,要比揉碎玻璃低沉一些。对方和布莱尔先生的商谈结果可能并不如愿。离开时,秦思意的表情更难看了,忧悒地出着神,每一步都像在坚硬的石砖上飘。钟情知道对方很快就会上来。他从秦思意的床上离开,坐回到了自己更靠近房门的书桌旁。平安夜和新年他都给对方发了消息,但那些字句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一条得到回应。分别当夜的诡谲场景一度占据了钟情所有对秦思意的印象,让脑海中的画面变得光怪陆离,斑驳地由大面积的红与黑,以及强光与瓷片的碎屑去构成。“学长。”他看见秦思意开门进来,无视了他的存在,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对方要比年前的最后一面又瘦了许多,病态而清冶地刻出更为锐利的线条,将这样的枯朽都变为了一种类似于透明水晶般易碎的雅致。“新年快乐,学长。”钟情没有走过去,他为秦思意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不至于让对方为他的接近而感到压抑。后者很慢地将脑袋朝他转过来。带动视线,一点点在灯光下与钟情交汇。秦思意不说话,恒久地用不变的眼神凝视着钟情。窗外落了叶的枫树将树梢的影子刺进他的眼睛,他不哭也不作声,只是沉沉朝对方望着。“明天要一起去吃早餐吗?”钟情注意到秦思意的嘴巴细微地动了一下,随后再度抿起来,像是忘掉了原本打算说的话。不过没关系。钟情愿意主动去开启话题。他问完也没有将目光移走,而是温柔专注地继续与秦思意对视。窗外的树影一次又一次划过后者的脸颊,末了刀尖一样横在细白的脖颈上,逼迫后者给出了答案。
“不要。”“那晚饭我等你吧,最近没有要准备的活动。”钟情说得越多,秦思意的负罪感便越重,他实在是不擅长去拒绝对方,何况这次的拒绝必须能够延续到数月乃至数年之后。“我说的不要,是指以后都别再缠着我了。”十八岁的秦思意天然地带着一种矜贵的美丽,他的语气再傲慢,落到听见的人耳朵里都会被中和,让对方去原谅这样的失礼。他无甚表情地将脸转了回去,指尖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焦躁地敲了两下。钟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怔怔愣在桌边,许久才尴尬地扯出了一个笑。“等你心情好一点?”熄灯铃响起来。直至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秦思意都没有回答。窗棂变成困住后者的画框,月光则将他的轮廓照成一道暗影,在定格出少年独有的静谧与轻盈的同时,也仿佛留驻已然失去生命的死物一般,将他一动不动地钉在了椅子上。钟情无措地起身,分外谨慎地朝对方靠近。他在即将触到秦思意的瞬间看见面前的人仰起了脸,幽怨而无望地将眉头皱紧了。“我不喜欢男孩,钟情。”“无论你之前是怎么以为的,到此为止了。”或许是寝室里的暖气开得太热的,钟情的掌心竟然随着秦思意的几句话渗出了汗水。他甚至觉得这温度就要让他窒息了,牢牢堵住喉咙,仿佛能用空气将他溺死。“……我没、我,不是的。”钟情想要挽回,并试图凭借否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一旦开口,他即刻便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的步步紧逼全部都是为了得到秦思意的喜欢。“学长只要和以前一样对我就好了,我没有别的要求的……”他去抓秦思意的手,对方却像分别那晚一样飞快地挥开了。钟情几乎以为自己被对方扇了一耳光,在幽密的寝室里留下不存在的回声,隐隐约约地贴着耳廓不断回响。“我很乖的,我不会再惹你不高兴了。”“学长你像最开始那样对我也没关系,只要对我特别一点点就可以……不是的,不对我特别也没关系。”钟情突然拥有了一种感知未来的能力。他模糊地意识到今夜的自己不该去和秦思意争吵,想尽一切办法维持住两人的关系才是他真正应该做的。“我来给学长讲睡前故事吧?睡一觉心情就会好了。”他说着将手朝秦思意的书柜伸过去,胡乱抽出那本后者手抄的诗集,在对方警戒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将它在两人之间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