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魏栖,陆霁挥退下人,一人沉在黑夜里,默默地想着事。从江南匪患,到妹妹陆伶带泪的双眸,心神浮动,思绪万千。到最后,浮在眼前的,竟是虞行烟那明媚的眼。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温热的触感,敏感地让他双手微缩。就当他极力忽视异样感的时候,房门忽被人叩响,一道娇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口,侍婢春滢正和韩光争论。“让我进去吧,韩统领。殿下他回来这么久,一口热乎饭没吃上。定是饿得紧了。”她掀起食盒的盖子,给他看自己亲手做的几味菜,秀脸微红。“殿下吩咐过,不能让任何人进去。”韩光表情冷酷。“哎-你这个呆子”春滢竖起一根玉指,恨恨地指着他,正欲再说几句。“吱扭”一声,门开了。陆霁双手负于身后,冷冷地打量着他们。安静的书房内,站了一堆娇弱的侍婢。她们都是各地小官送来的。如花骨朵一样娇美,卑顺地立在那里,望着他的眼神含羞带怯。一穿紫色衣裙的少女比常人要大胆几分,不避讳他的目光,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正是春滢。她颊飞红晕,看陆霁的时候,杏眼似能泻出光来。她是江州刺史孙怀度的人,擅长歌舞,性格跳脱,颇有几分伶俐。和她一起来府上的人半年不得殿下召见,各个垂头丧气,唯她自侍貌美聪慧,心气极足。每日早起练舞,傍晚抚琴,从不懈怠。见其他人妆容粗陋,衣着简单,春滢很是自得:只觉自己一枝独秀,将众人衬成了野草杂芜。虽疑惑殿下为何见到她后,又将院子里的其他女婢也唤了进来。只暗忖道:殿下夜晚将她们寻来,应是起了性致想从中挑一个当暖床丫鬟。单论外貌,她赢面比其他人大了不少。陆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忽略她面上的春意,单论气韵,和虞行烟倒是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大胆,一样的无所畏惧。在远赴边境之前,陆霁是个玉山般的人儿,清洌洌的。可几年的沙场历练到底改变了他。犹记得回京述职时,东宫的几个幕僚乍见到他后面上的震惊。大抵是没有料到,他能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边塞的黄沙令他蜕变成了一名气质悍然,英挺峻拔的男子,犹如屹立的峭壁,沉默、坚定。
相应地,也更令人难以接近。寻常女子见他,常被他威严所摄,纷纷羞红了脸,低头不言。唯虞行烟目光极为坦然,仿佛他和她身边的仆妇、丫鬟没什么不同。这名叫春滢的女子瞧他的时候,并不避缩,双眸迥迥,才让他多看了几分。陆霁心头一转,有了主意。一旁,韩光的眼神在陆霁和紫衣面前游移,犹豫着开口:“殿下是想今晚召她侍寝么?”他有点把握不住殿下的意图。想了想,殿下也到了适龄年纪,对年轻女子有所渴求再正常不过。偌大的东宫连个通房、侍婢也无,着实奇怪。该进点新人了。春滢闻言,面上一喜,正准备行礼时,头顶冰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有一得力部下,唤刘之横。他目前尚未婚配,有娶亲之意。你可愿意?”春滢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没想到殿下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心里的火苗忽地扑灭了。和她站在一排的其他人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斜眼看她时满是讥讽。春滢捏紧了袖口,回道:“奴婢只想侍奉殿下左右,哪怕是做个打扫丫鬟也行。求殿下不要把奴许了人去。”她目露希冀,补充道:“刘长史为人正直,又得殿下看重,奴婢身份卑微,实难匹配。”她话说得漂亮,可对陆霁乱点鸳鸯谱的行为并不满意。刘之横是府上的长史,她见过几次,是个面容普通,满脸方正的汉子。年纪大,官职不显,人也木讷。莫说她,便是和她一同来的几人想来也瞧不上。春滢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脖颈,摆出一副柔弱、堪怜的姿态。“殿下,奴婢心悦刘长史,求殿下给个恩典。”声如蚊鋭,一道细细的嗓音从春滢左侧传来。春滢猛地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她从未放在眼里的人。那是个身姿单薄,面庞秀丽的少女。抬眼望人时,总是飞快瞥一眼便惊慌地垂下眸,仿佛生怕别人注意到她。连说话的吐息也短促急平,透着中气不足。一个不安、敏感、瑟缩的人。这是春滢对秋棠的印象。她没料到,这样一个人,竟在自己拒绝了殿下的提议后,主动提出要配给刘之横。只以为她是在打自己的脸,一时间面皮上火辣辣的。秋棠没想那么多。鼓足勇气说了那句话后,她的勇气一下泄了不少,又恢复了卑怯,将身子缩成一团。“你心悦刘之横?”韩光的震惊难以言表。他素来稳重,在陆霁身边待久了,更是练出了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养气功夫。只是,这女子说的话,着实令他吃惊。他与刘之横共事多年,对他知之甚多。知道他最古板清正,见到府上女婢也目不斜视,不与她们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