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是小王命中福泽深厚,才有阿和这般妙人同葬啊。”子兴被他们的话酸得一抖,抱起随身佩剑,隐入了暗处装蘑菇。小船一路在水里摇晃着,快到对岸时,与一艘舫船错开,隔得这般近,自然也就看清了那艘船上的情形。上头约莫都是相约出来游玩的书生,红袖丝竹,美酒雅音,玩得十分热闹,这样的船上,竟有个神情郁郁的书生孑然立在船头,一晃眼过去,还能隐约看见他寂寞的背影。落魄本是大多数人的常态,世上最不缺自怜自艾的人,伏霄没当回事,师无算站在船板上,瞅着那人,戳了戳伏霄的肘弯:“可怜见的,却叫我想起一个人,也是可怜兮兮地,说什么‘从未被真心相待过’。”伏霄讪笑道:“你瞧着有趣是真的,人家伤情也是真的,随他去吧。”师无算转过脸:“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哪有个解法,旁人看了也爱莫能助,料想昭王殿下不是这般人,才说得出这样大智慧的话。”伏霄也不晓得是哪里将他开罪了,求饶一般拱了拱手,说道:“阿和公子莫取笑我了,我有什么错,横竖还有大把时间,容我改了不行?”师无算瞥着他,神情中不至于有什么怨气,只是眸光在他身上浅浅一点,又投向无尽的江流当中,“岂敢,这话实在折煞我了,”又打眼一扫,忽然凝重道,“你看方才那人。”他的样子不似玩笑,伏霄神色一凛,顺着方向看过去,那个立在船头的书生竟然脱掉了袍子和鞋,正在解开发冠,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蹲在甲板上。划船的船夫也注意到了,惊讶道:“坏了,怕是要跳江!”船夫话音未落,那书生便已经蹲了下去,单薄的后背在风中一阵战栗,而后瑟缩着跳下去,倒栽进水中。江面一时溅起巨大的浪花。随着落水的声音,那艘舫船内哗啦啦涌出了十来个人,变调的叫喊顺着江风传到伏霄耳朵里来,舫船里喝醉的读书人们争先恐后地往水里伸头。弄清发生何事后,船上的读书人们捶胸顿足地嚷着救人,还有醉得不清的豪气冲天地往江面伸手去救,不留神脚一滑,勾肩搭背的醉鬼们大头向下,一串串地翻出了船舷,嘴里还来不及呼救,就已经一个一个下饺子似的砸进了水里。江面被砸出不小的水声,来往的船只避让着水里的醉鬼们,登时就大乱一片,这片水域并非漕运要道,所以江面上几乎都是客船,能够入水救人的不过寥寥几个,还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落水的醉鬼们全都酒醒了,干嚎的声音在江面响成一片。原本宁静的江水,忽然如沸腾一般。 龙虎乱24划船的船夫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江面,又看了看伏霄。
伏霄道:“救人要紧。”船头立刻调转方向,到了江心位置,水中扑腾的饺子们已经被打捞上去了数个,仍有些许几人还被水流裹挟着转圈,在仰头干嚎。子兴飞快地在腰间绑好绳子,纵身跃入水中,船夫见状忙拽起绳子另一端,等到子兴在江水里游了个来回,再冒头时,肩上已经扛了个不动弹的人。幸好此处并非急流,子兴不费多少力气爬上甲板,将人倒在船上,熟练地压了几下胸口,待人吐出一口水来,心才落了地。几人围上去瞧,见那人身上穿着shi淋淋的中衣,不巧正是方才跳水寻死的读书人,边上的船夫“咦”了一声,急忙将干燥的衣物罩在人身上,道:“卢毓,怎是你?”那名叫卢毓的书生睁了睁迷蒙的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上空。这时候似乎也不能指望卢毓能说出个前因后果来,师无算轻咳一声,对船夫道:“回岸上再说。”江面上逐渐恢复秩序,被落水打乱的客船向各自的方向驶离,江上显得分外寂静,卢毓被安置在船舱内,由子兴看守着,以免他再有轻生之心,船夫则划着船,向已经停靠在岸边的舫船靠去。伏霄看一眼躺在船舱里的卢毓,悄悄挪远了些,压低声音道:“若照市井那些小话本的套路,咱们今日救了人,必定会卷入一场纷乱之中。”师无算对着江风悠然负手,发丝一绺绺飞着,很是仙气飘飘,闻言看他一眼,说道:“白公子丰神俊秀,想必便是那话本当中的主角儿,我则要退避三舍了,最多充做传音的来用,稍时遇上那些个纷争,只好做个局外人。”一副莫来烦我的神情。伏霄双臂叠在胸前,笑着道:“怎么会,咱们一根藤儿上的葫芦,我遇险,你舍得不来救我?”老船夫手上不停,隔着好几步远见他们两人嘀嘀咕咕咬耳朵,脸上欲言又止,一番想说又碍于局面不能言的模样。伏霄非常体贴,冲老船夫眨了眨眼。“贵客……”老船夫咳嗽,稍稍往他们身前走了一步,“咳咳,借一步。”每一位老江湖的嘴都不可小视,从江心到岸上这短短一程,卢毓的老底已被翻得底朝天。卢毓原本不叫卢毓,连名姓都没有,因父母俱亡,被街坊送进专管孤儿的慈幼局。老船夫回想他的身世,眼中流露出些许悲戚。“慈幼局每月放一批孤儿的名单出来,紧着生不出孩子的有钱人家领回家养,这个小子就是被人领去当亲儿子养的,才五六岁就有了家,没受过苦,心肠就好些。”老船夫眼神向船舱飞去,见卢毓还闭目不知是昏着还是醒着,轻轻叹一声,“心肠好的过了头,就比旁人要傻那么点,放着满城的闺秀不喜欢,喜欢上一个慈幼局里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