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那个忧伤,简直快要溢于言表:“无人来接我。”是了,他是神通广大的神君,何须人亲自接回。正逢兰折从观玉谷中赶来,一个大云头砰地砸在地面,满地都是蒙蒙的雾气,檀光想了稍时,悄悄拿衣袖将伏霄掩了,藏着一路带回了观玉谷中。伏霄一连在他袖中藏了三日,才被兰折发现。兰折崩溃地指着伏霄,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观玉谷几位长老倒是很看得开,北水龙族武德充沛,与他们的神君结交又不是坏事,兰折长老思虑太多啦。伏霄亦老成道:“无妨,我在外逍遥灌了,十天半个月不回北水,他们只当我外出游历去了,不会着急的。”兰折Yin郁地盯着这条黑黢黢的长虫,但檀光与他关系不错,据闻在涵虚洞经常蒙他照顾,到底也说不出个毛病来,便郁郁地甩袖走了。此后数百年,伏霄就成了观玉谷的常客。坐在开满花的山坡上,看远处裂谷中古神的遗骸,在谷口雪白如练的瀑布下,饮一口甘甜的水。伏霄在观玉谷蹭吃蹭喝,乐不思蜀。为何如此喜欢待在此处,伏霄厚着脸皮找原因,约莫是观玉谷之于自己,简直是仙境中的仙境,此处实在是太温暖舒适了,并且这满山的大猫,毛茸茸暖烘烘,看着就很……幸福啊!伏霄在山间摘下一箩筐果子,半倚在树枝上咔嚓咔嚓地咬,听着山间传来的虎啸,飞花摇落,无限闲适。檀光坐在他身旁,衣袍渐渐覆在一起,只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理,只悠悠叹息道:“当初一念之差,竟酿出这么个果子来。”而后捏起一枚野果子抛了几抛,笑意更深。伏霄道:“你瞧瞧是好果还是坏果?”檀光咬了一口,微微蹙眉,叹道:“此果甚酸。”伏霄哈哈笑道:“手气忒差。”檀光瞥他一眼,“是了,我一向运气不好。”“可别这么想,人间种的果子比道旁摘的这些甜许多,改日我带些来给你,”伏霄心虚地咳了声,“这果,其实我吃着也酸。”如今的仙人鬼三界如三个互不干扰的屋舍,虽景致大抵相同,世情却殊为迥异,檀光没去过几回人间,有些感兴趣。观玉谷中有通道与人间相通,常有迷途之人误入谷中,檀光便站在黑水潭的风雪中悄悄观察,随后再送他们原路返回,真正的交道却是没有打过。遂静静盯着伏霄的侧脸,掂着那枚咬了一口的酸果,一语不发。伏霄领会他意,想到误入山中之人,于是清清嗓子:“我上回去时,听到人间有故事说,一樵夫进山打柴,见人对弈,不觉观局,一局弈罢回到家中,发现世间已过百年。我仔细琢磨,觉得这故事也许当真发生过。”檀光道:“仙界一日便是人间一年,什么样的棋局下了百日?想来是胡诌。”“唔,这故事名叫南柯一梦,或许的确是梦中胡诌的罢。”伏霄顿了顿,心里一阵怅然若失,扔了果核又笑说:“观玉谷这么好,我真怕也是一场梦,醒来便什么都没有了。”
檀光眼角微微弯着:“什么都没有,不正好了了你的尘杂之心?”伏霄看着他,说道:“我只怕,连你也没有了。”这句话说完,伏霄便醒了过来。眼前雕梁画栋,一扇床帘在头顶飘摇,门窗敞着缝隙,浓郁的苦药气味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秋意微凉,这还是在纷纭镜中。几个粉面桃腮的小使女见他醒来,抹着泪出去喊人,她们一走,坐在外间屏风旁的人影就露了出来,椅背轻微地响动,那人向屋内投来目光。伏霄身上哪哪都疼,其实他并未受太重的伤势,此时却一点提不起劲,这般扭着脖子与外间的人隔着屏风对视一会儿,才轻轻笑道:“阿和为何不进来说话?”那外头椅背的声音倏地静下来,“未得殿下传唤,轻易不敢擅闯。”伏霄说话时,肋下颇疼,似有人以蛮力弹之,忍着一口凉气道:“你进吧。”脚步声响起,师无算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眼中带着疲倦,“那日猎场之后,已过了两日了。”难怪腹内如此饥饿。又说:“陛下命医官日夜守候在昭王府,至于行凶之人,尚未查出。殿下的侍卫还昏迷着,医官诊治过后,已没有大碍,只等他醒来。”子兴孤身一人,想必受伤不轻,伏霄并非没脾气的面人,此次他吃了亏,必定要从别处奉还给贺文逸。只是要寻个恰当的时机。师无算坐在榻边,挑着重点,将围猎生变之后发生的事,都对他说了。那些刺客被禁军剿灭,剩下的几人收监刑部,连夜审讯后,第二日悉数服毒而亡。这两日京中又传言,昭王殿下办案时牵连到一位六品京官,刺客正是此人所指派,刑部顺着风声追查,发现那人已在家中吊颈自尽。此案不了了之。贺文逸有手段来杀他,灭口想必也灭得干净。伏霄苦笑道:“一笔坏账,只好就这么搁置了。”门外有使女送来了汤药,师无算起身去接了,递近前来,泰然自若先尝了一口。伏霄呆了呆,听他解释道:“此药无毒。”“……劳你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