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困又累,两腿也磨得生疼,一过了潼关,赵姝就开始思虑兄长的境遇,天色擦黑的时候,四野荒芜,依稀好像还能听着鬼哭狼嚎的未知声响。她从前虽喜游历诸国,也都是由兄长或是戚英带卫戍陪着,何尝这样一个人走过荒野夜路。腰间的宝剑只是个空架子,若要叫她在荒山野岭的小店投宿,那是决计不敢的。马儿也累了,遂一面行路一面忧虑,瞧见远处市镇灯火时,便几乎是得救般地纵马过去。黄河南岸的小地方,即便是夏日里天色暗得晚,长河日暮,连晚膳都没过的时辰,灰扑扑的街面上,稀稀拉拉得已然没多少行人了。商户下市得早,日暮残影,几户沿街的人家尚无灯火,暑气亦掩不住这处边镇的萧索。也不知怎的,到了这处,被街边几个下市的商贩无意得瞟几眼,赵姝心里头莫名得就是不安起来。迎面过来个赶牛车的独眼老汉,她佩剑牵马,两人擦身而过之时,那股子不安便愈发浓重起来。她蓬头垢面,没显眼的行囊,身上佩剑,马背上亦跨了弓箭。按理说,不该是容易被人惦记的。许是离着咸阳远了,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卸了,在这个陌生荒凉的边镇,她形单影只,平生头一回要靠自个儿了,难免总有些不适应。她没有寻人问路,只是抿着唇,故作冷厉沉稳地缓步行路。好在没行多远,就在镇子中心寻着处能够过夜的食肆。这食肆大堂灯火通明,竟一共有三层,虽无几个客,布置得倒是难得像样。鼻息间甚至还燃有驱蚊茅草的清香,迎面过来个店小二,是个包着个浅蓝色兜帽的少年,比采秠采嵩大不了多少,笑yinyin的,一双眼真诚热忱。少年牵过马缰,隔了一臂的距离,客套而有礼地问了句:“这位侠女姐姐,敢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赵姝故作漠然地瞧了眼对方,近瞧时,见他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年纪,心里头倒是安然下来。为免招摇,赵姝只要了间普通的客房,跟着小二安置了马,觉着腹内饥饿,遂向他问菜。要了一rou一菜一碗面片后,少年擦过喂马的手,恭立到她身后半臂远,提醒道:“厅堂里都是些粗人,姐姐要的羹菜,是就在底下吃,还是一会儿,小的给您送上去?”原本就要迈步去前厅的赵姝止步,这少年说话有礼又陈恳,倒是还会来主动提醒,她心里一暖,遂终是偏过脸,朝对方感激地浅笑了记:“那就劳烦了。”少年一愣,在她回身后,打量的目光便在她周身和长剑上转悠。
在伙计的指引下,赵姝一路去了三层最末的一间客房,一路劳顿,险之又险地避过关隘秦军的盘查,她绷紧的神智才终是缓和过来。放了布包长剑,才随手抹了把面,想要再净手时,却发现屋子里只有一小盆凉水。她实在是太久没有好生洗过一个澡了。正犹豫间,黑漆的油木门就被人叩响了。她立时取剑问了句。外头人答:“客官,送热水的。”是方才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她放了剑开门,见对方果然提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硕大木桶,似乎是力竭的模样,她忙让开路。就要开口时,那少年竟一个踉跄,左手那只大木桶眼看着就要拿不稳,赵姝想也不想地,立刻就上去帮他。谁料对方被泼出的热水滑了,在她来接时,左手尽数脱力,将近半人高的木桶就全落到了赵姝手上。她从未扎实练过基本功,又如何接的稳这突然而来的水桶。‘嘭’得一声,她身形摇晃,勉强拎了一瞬,木桶坠地,才好容易保住了大半桶水。“你可无事?”她溅了满身的水,眉角一滴划过眼尾,兵荒马乱里,却是下意识回头就要扶人,语气里不无忧心。那店小二坐倒在地上,极快地朝她脸上飞掠一眼,而后连连告罪,一脸自责心痛地去查看那木桶:“唉!裂了一条小口子,渗水倒不厉害,今夜里我偷偷补一补便是,姐姐可万莫告诉掌柜的。”赵姝见他半跪在木桶前,背影狼狈焦急。思量再三,她还是发了话:“这一个要多少银钱?”少年错愕抬头,眼里空空茫茫,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热忱。赵姝只以为他真的在乎这只桶,倒没注意对方神色变化,只是斟酌着同他说:“你可知洛邑如何走吗?”见少年木愣愣点头,她遂一脸认真:“你一会儿画张行路图,连着吃食送来,我的马赶路太累,你须得画最近的路,我出……二百个刀币,如何?”即便是赵姝走过许多地方,对寻常人家物件的估价也还是不准的。“姐姐心善,不用那么多,洛邑小的倒真的去过回,您给三十刀币就好。”少年忽然垂眸笑了记,他语气有些怪,似感激又似慨叹,倒是如实说出了木桶的市价,“小的这就下去画,您点的炙rou做法复杂,二刻后,我一并都同您送来,您先歇着,莫忘了锁门。”